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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


  在這短短三十天中,婉兒一方面在張大哥調教下,苦練正宗玄功,另方面也不時練些五雄的招式。

  這些招式雖然都是妙到極頂,但苦在招招不連,因為五雄自信只要用上其中任何一招,對手就幾乎不可倖免了,所以才有這等絕事。

  有一天的黃昏,婉兒練過了坐功,便到山上各處走走。

  黃山雖大,她可最愛一個去處!

  原來此山素以崢嶸著名,山上怪石林立,但給婉兒發現了個更好的地方,一是個斷崖下面,千丈絕壁之上,離頂不過三五丈處,有枝盤根巨松,那松樹頂也生得奇怪,雖然枝葉甚密,但中間凹下去一大塊,恰好能坐下一個人。

  這幾個月來,婉兒無事的時候,最喜歡坐在這裡,靜觀白雲蒼天,下視萬尋深淵,遠眺連峰諸山,可是她怕張大哥怪她涉險,同時也有個私心,要把這地方送給慕哥哥,所以沒告訴他。

  這天,婉兒仍坐在那裡,欣賞大自然的景色,只見夕陽返照之下,大地一片紅色,遠處山上的松柏幾不可辨,但風兒過處,卻有片片波濤,歸巢的鳥兒,在腳下急飛,這等情趣,對久居堡中的她,是具有何等的誘惑!

  太陽終於無可奈何地落了西山,婉兒用手帕紮住了長長的秀髮蔔以免被山風吹敵。她想,要是石大哥和哥哥能不相打,而能一起欣賞這景色,該是多麼美妙啊!於是,她沉醉在周遭的美景中了。

  蔥然,斷崖上發出一聲幽幽的長歎,婉兒驚覺地抬起頭來,但黑漆漆的,看不出是什本東西。

  這人一定是個高手,因為以婉兒現在的功力,再分心也能辨出五丈之內的聲息,而此人竟不聲不響地已到丫頭上。

  婉兒初是一驚,再仔細咀嚼他那長歎聲,於是,她知道這是張大哥,她頑皮地打算著,要跳上去嚇他一下。

  但當地正要拔身而起的時候,張大哥又歎氣了,而這次,更長而且更為憂悶。

  婉兒遲疑了,因為,自從上次張大哥說起五雄的時候,她就覺得,這位大哥哥的心事實在是十分繁重啊!

  於是,她坐下來靜靜地聽,竭力緩緩地呼吸,以免他警覺到她的存在。山風益為淩厲了,山谷中已暗的不可見底。

  這時,張大哥說話了,但他是否在對山谷說話?從他那透過寒風而仍不散的聲音,婉兒益發覺他功力的不可測。

  那聲音是:「唉,整整三十九個年頭了,哈師弟你會奇怪,今年我怎沒在堡中祭你,其實人生如風雨中的浮萍,又有何處能長久寄身的呢?

  回想當初你進堡的時候,才不過十歲多,我叨長了二十年,慕二弟也才二十多,我們都把你當小弟弟看。

  我們三個都是孤兒,更是同病相憐,但曾幾何時,我們又聯手把你逼死在寒熱穀裡。

  這裡雖然不是寒熱穀,但也是天下名山,我想,與其在堡中找你的靈魂,還不如就此設祭,如果做了鬼還能選擇居所,你也一定願意住在這裡的。」

  他的聲調越來越悲愴,低沉的回晉更增加了氣氛,婉兒震動了,更是害怕,因為這些話竟會出之張大哥之口,莫非是在夢中?

  他繼續說道:「當時你和師妹要好,師父並非不想成全你們,但你竟帶了那剛出生的小孩偷逃,害得師妹上了吊。」

  前個月婉兒還問起,為什麼堡中傳男不傳女,我又那能說都是你闖下的禍?」

  婉兒恍然大悟,一定那哈師兄闖的禍,才害得以後的女子都不傳授,心中不由暗暗恨起那哈師兄來,但可憐她那幼弱的心眼,又那會知道這人世上的許多罪惡事呢?

  張大哥又說:「你逃走了也就算了,偏要在外面為非作歹,敗我伏波堡百十年的名聲,結果引起了天下武林的公憤,四十個各派的名武師在嶗山圍攻你,又被你殺了八個,傷了十多個,脫身而走,不過,你也沒得好處,自己也落了個重傷。」

  婉兒又覺得這哈師兄真了不起,竟有這麼大的本領,心想:可惜他死了,不然我倒要看看他長的是什麼樣子?

  深深歎了口氣,張大哥又道:「你這逃出堡去,慕二弟首當其衝,因他押你的監,只讓你給騙了,師父因痛心愛女之死,竟將他麼了左手筋,趕出堡去。」婉兒心裡納罕,自己怎麼還有個沒見過面的姊姊?

  那個「慕二弟」又到那裡去了?

  張大哥在崖上道:「等到你在嶗山大敗各派武師後,他們推了昆侖的蕭文宗,峨嵋的張清來見師父,要求我們自清門戶,否則便要遍請八大宗派的高手來圍剿你。

  師父是何等的人物,而你實在又太氣人,當然不讓那所謂的八大宗派來處決這事,恰好又碰到天外三魔來搶寶圖,便要我去執法。

  我上石門去找了慕二弟,和他一同去尋你。

  有一天,我們走到了五臺山脈的一個小支脈,因為聽五台派的人說,你一月前曾在此現身,大家都料你必定北上出關去了,所以我們也急急趕路。

  那料到竟會相遇在寒熱谷中。

  記得那是一個晴朗的春晨,不像今天這樣的秋風刺骨,我和慕二弟從一個高山上走下坡來。

  慕二弟摘下一枝小樹枝,信手揮舞,只因這山路太曲折迂回,不宜展開輕功,並且偶而有三樵子,高唱山歌而過,又怕驚嚇了他們,所以我們只是如常人地走著。

  我們已走了一個多時辰,雖然和風拂面,也想休息休息,並打聽路途,我是初次出門,幸好慕二弟已離堡多年,江湖經驗總多一點。

  我從山坡上望去,看到一個長方形的小山谷,知道有了人家,忙和二弟逕往那方走去,轉了個彎,才不過走了十步多,便遇到一個獵人,損了獵叉,上山去幹活。

  那人粗壯的腰上,插了一把短刀,二弟眼快,忙推了我一把,暗指那刀鞘,仔細一瞧便認出是我伏波堡的用物,我那時真希望你已遠走高飛。

  師弟啊師弟,也是天意如此,從那把刀上我們竟找到了你,原來你白天躲在山中療傷,晚上睡在這樵子家中過夜。

  我和慕二弟找到你時,你正好運功一周天完畢,見了我們,臉上閃過一片死灰般的絕望,雖然立刻你又恢復了強悍冷漠的神色。

  但是哈師弟,我知道,你心中是害怕極了,師弟師弟,咱們手足般的交情,幹麼你要自己作孽到這般地步?」

  張大哥的聲音剛落,但是山谷中的迴響仍迷迷嫋繞不絕。

  「我忍住眼淚銳:『師弟,咱們回去吧!』你『嗆』地抽出了長劍,絕然在地上劃了一道,厲聲道:『從此兄弟陌路人!」

  師弟,你雖然冷粉若冰,但是師兄是明白你的,你的嘴唇在顫抖著,那『兄弟陌路人』的最後一字已低得令人聽不見。

  我還待勸說,你卻動手揮劍刺向慕二弟,慕二弟沒有防著,肩上登時讓你劃破一道,口子,我們再也沒有辦法了,兄弟血門是免不掉的事了……:」

  山風把張大哥充滿感情的聲音送在穀間,起伏蕩然,霎時山谷中像是四方都有人在傷感地低述了!

  「你邊逃邊打,最後退到絕穀的邊緣,於是你像瘋虎似的困獸之鬥,每一招都是兩敗俱傷的招式,你可曾想到那時我手上一招比一招重,心中也是一點一點地往下落……:最後你振劍長笑,垂手放下劍來,你笑聲未斷,但是那何曾有一迷笑意?

  你說:『大師哥,給我一個痛快的。」

  我正在設想一套能說服你的說辭,忽然慕二弟大鳴道:『師哥,小心」

 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,你突起一掌打在我的肩胛骨上,啪的一聲,我的肩骨就碎了。哈師弟,我一點也不怪你,那時咱們原是在敵對的立場,何況你是為了逃生,我真的一點兒也不恨你……」

  藏身樹中的薑婉愈聽愈是驚奇,鬱鬱寡言的張大哥,想不到竟是個情感豐富如此的人,那麼他平日的冷漠都是裝出來的啦——

  輕風徐來,張大哥的聲音更低了一些:「慕二弟氣得暴叫:『好賊,好賊!」踴身拼命向你攻去。

  你傷勢未愈,胡亂招架了幾下,就被慕二弟逼得手忙腳亂,眼看你、一寸寸被逼著退向崖邊,我想喊,但是卻喊不出。唉!哈師弟,你一定想不到你這個大師哥那時心如刀割的情形……

  可的一下,你的長劍被挑上空中,只見一道銀光沖天而起,霎時落在雲霧茫茫的崖下,你閉上限挺胸往慕二弟的劍尖上碰過來,慕二弟反而收住了劍勢。

  那時你回頭望瞭望身後,那距腳跟不及半寸之處就是山崖的邊緣,你背著臉,雙肩上下抽動著,我不知道你是在喘息還是在哭泣……」

  婉兒聽到這裡,無端端忽然覺得害怕起來,張大哥的聲音變得像冰一樣,寒冷中帶著恐怖。、

  她伸出小手緊緊抱住一根樹幹,生像是那樹幹能給她保護似的。

  「你一轉過頭來,忽然大叫道:『瞧,瞧,堡主來了」你的眼中露出駭人的神色,我和慕二弟一齊回頭去看,只見來路松枝蕩蕩,那有半個人影?我們驚震回過頭時,正看到你踴身跳下山崖」

  薑婉幾乎驚叫出來,崖上張,大哥說到這裡,下面的話越說越低,再也聽不清楚,婉兒悄悄低目下望,只見穀深不知其底,心想這一跳下去還有命麼?

  這時候張大哥的聲音又提高起來:「師弟,師弟,一眨眼就是三十九個年頭了,老堡主早就過了世,生死異途,什麼怨恨也該消除了,做師哥的也沒有幾年好活的了,到時候,咱們黃泉相逢,再做好兄弟罷……」

  婉兒感情最是脆弱,聽到這裡忍不住輕歎了一聲。

  張大哥何等功力聞聲大喝,一聲:「什麼人?」

  接著呼的一掌向下打出,他的掌力渾厚之極,而且力道收發自如。這時他一掌劈出,力道雖猛,卻完全是一股推勁,中人亦不至舍對方受傷,原來逼來人現身之意,那知一掌推出,只聽得一聲嬌呼:「呀——」

  一切複歸平靜。

  張大哥霎時間臉色變了,豆大的冷汗從他面額上冒出,他喃喃道:「是婉兒?是婉兒的聲音?……」

  他大步縱到崖邊,大叫道:「婉兒!婉兒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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