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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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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人像是衰弱的老牛,拖著呆重的步子,移到了第四幅前面。 壁上刻著一個孤峰上,兩個人決門著,如果仔細辨認,占上風的一個有幾分像這老人,落敗者,卻是上一幅圖中的新郎。 老人停了許久,長歎了一聲道:「他來找我,說是『不是你死就是我死』——」 慕天雕知道老人說的「他」,是指「小眉」的丈夫。 老人道:「他說:『小眉心中有我們兩個人,就讓我們兩個人自己來解決吧」我說:『你得到了小眉,還要來找我麻煩麼?』於是我們打了起來——」 他停頓了一下,用低沉的聲音道:「結果,他死了」 仇摩在一旁異樣的顫抖著。 老人的目光移到了第五幅,他看了許久,似乎有些不能明白,他又看下一幅,結果更是困惑地搖搖頭。 第五幅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,手中牽著一個小童,對面站著一對青年男女,看模樣倒像是一對夫婦。 那婦人把一塊古玉遞到少年手上,古玉正是第一幅中所畫的形狀。 第六幅卻是那個小童躲在一個馬車廂後,車上駕駛的正是上幅圖中的一對年輕夫婦。老人似乎看不大懂,皺眉沉思著。 仇摩忽然緩緩地道:「那個……『小眉』,帶著年僅半歲的孩子,聽到丈夫死訊,立時昏死過去。 後來,孩子長大了,娶了媳婦,又生了孩子,他才知道父親是怎麼死的,於是把孩子交給婆婆,夫婦倆尋仇去了。 『小眉』已做了婆婆,卻無法阻止兒子報父仇的決心,臨有的時候執意把那塊古玉要兒子帶著。」 仇摩走到第六幅前,繼續道:「但是那個淘氣的小孫子,卻不願離開父母,他鬼靈精地留了一封信給婆婆,偷偷溜上父親的馬車,等到爸媽發覺到他時,已經離家遠去幾百里路程了。」 老人如石像般聽著,漸漸,他抬起目光,落在第七幅上—— 那是個破爛的小廟,為父報仇的青年站在破舊的竹床邊,雙手緊捏著,虎目中泛著血淚。 小童抱著床腳,似乎在號淘大哭,床上,美貌的小母親宛如睡著了似的平躺著。 仇摩的聲音顫抖了,他道:「就在他們得到仇人蹤跡的時候,那年輕的媽媽罹病死去了。她死得好淒涼。在荒山上,破廟中,但是她輪流地看著丈夫和孩子安祥地——去了。」 老人走到第八幅面前—— 那是一個平原上,或許是高原,總之地勢很平。 那為父報仇的青年,不,畫上已蒼老了許多,像是中年了,那身旁牽著手的孩子,也像有十歲了。 他的對面,站著個白髮蒼蒼的老人,就是眼前這傷情的老人。 老人的聲音變得沉重而哀傷:「終於,他找到了我——在雲貴高原上。他和他的兒子,我說:『孩子,是我不好,你來殺我吧」 他倔強的說:『不有,當年家父之事不分對錯,只因他武功輸你而死在你手中,我只要和你公平決鬥——用武功分高下。」我央求著他,站著不動工湲他動手,但他執意不肯……第九幅圖上,兩人已打起來了。 老人沉重地長歎了一聲:「結果,我們還是打起來了……」 第九幅畫上,只刻著兩人在拼鬥,而小童卻不見了。 老人說下去道:「他把孩子點了睡穴,放在石後,免得影響他對敵時的情緒。啊……那是深秋的夜色,有貓頭鷹在啼著…… 『咕』……『咕』……你們聽……你們聽,是貓頭鷹在叫吧……那子原……」點兒也不錯……」 老人近于癲癡了,他的雙目發直,一步一步的走近畫面,而他的靈魂似乎已飛回到昔年的雲貴高原上…… 「小眉的兒子,他的功夫真不錯啊……瞧!『小獵鷹』劍式,『風勁弓鳴』,他是崆峒派的弟子……我在心中立誓,要保全小眉的後代……」 慕天雕飛快地瞥了仇摩一眼,見他像一具英俊的木偶,一點表情也沒有。 「嘿!他進攻了,『草枯鷹疾』、『雪盡馬輕』……嘿……嘿……」 老人像發瘋似的狂舞著,而他的雙臂一招招舞出,莫不妙絕人寰,勁力大得出奇,忽然老人停止下來。 崖頂是令人心驚的沉靜。 良久,他像是一個字一個字,盡了最大力氣,才從喉嚨裡進出:「我又殺了他……我又,崖頂上忽然起了一陣怪風,像刀刃一樣刮著人的臉孔,老人的日發白髯滿天飄舞著。忽然,老人指著第十幅壁畫,大聲的叫道:「你們看,他死了——他死了,靜靜地躺在那兒——」 第十幅畫上刻著青年躺在地上,被震撕碎的衣襟中滾出那塊古玉。 「啊!這古玉,是我送給小眉的啊……小眉叫他帶在身上,就是要我看在她的份上手下留情啊,我對不起小眉……殺了她丈夫,又殺了她兒子……」 老人的聲音已由哀傷變為淒厲了! 慕天雕覺得自己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像是被拉得緊緊的,他心中自己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忽然老人驚咦了聲,他發狂似的奔到山石後面,亂找亂翻,喃喃叫道:「那孩子,那孩子到那裡去了?……怎麼孩子不見了……」 他的白髮飄動著,全身顫抖著,似乎每一迷肌肉都在劇烈地抽搐著。 慕天雕看了第十幅畫,心中了然時還是慘然。 只見這一幅畫上刻的是白髮蒼蒼的老人,在一塊巨石後面失魂落魄地尋找著,而那小童卻不見了—— 慕天雕心中暗暗忖道:「是誰把點了睡穴的孩子帶走了呢?」 老人似乎停止了瘋狂,原來他正凝神注視第十一、十二幅畫…… 圖上刻著老人仰首望天,嘴角似乎蠕蠕而動,也不知是在怨天,還是尤人?這幅畫只畫了個人頭,其他部份尚未畫完。 老人的聲音突然出奇的平靜:「你……你把它畫完!」 仇摩緩緩走上前去,伸指一刻,石壁卻動也不動。 仇摩自知心情過份激動,一口真氣一時提聚不起,他閉目默立了片刻,才猛一吸氣,指刻了上去。 只見他手指愈動愈快,或勾或挑,暫態石層紛飛。 片刻,他刻完了最後一筆,退後三步。 看著畫中老人似乎要走出來似的,滿天的星光像是譏刺地閃爍著,老人的眼角滴下的不知是淚?是血水? 老人看著畫,顫抖的,終於「噗」地跌倒地上,他像是完全崩潰了,雙目緊閉著輕輕地喘息。 慕天雕震驚于這心靈痛苦的責罰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只用疑惑的目光望著仇摩,仇摩走到那壁邊山洞旁,向慕天雕招招手。 慕天雕緩緩走向山洞。 才入山洞,仇摩就遞給他一卷東西,打開一看,只見是一卷古舊無比的羊皮紙,上面潦草的字跡——老人的手筆。 「天長地久有時盡,此恨綿綿無絕期。」 後面的字更小更草:「春花秋月,此漫悠之歲月如何得度?以此偷生苟喘之軀,浪蕩天下,偶得此絕穀,遂駐焉。 日月惟心泣血,以巨鷹殘啄吾體者,欲以肉體之痛暫代心靈之荷負也。韶光易逝,餘與小眉本青梅竹馬之密友,豈料——」 每一字都勾起慕天雕無限傷感,壁上的十二幅畫又隨著那字裡有間,一一浮現眼前。 慕天雕看完了這卷文字,他明白了仇摩得知秘密的原因,但仍不解的是,第五幅第六幅畫,連老人都看不懂,而仇摩怎麼會清清楚楚? 凝視著仇摩,慕天雕忽然問道:「你是誰?你為什麼要這樣刺激一個可憐的老人?」仇摩顫聲道:「我就是在山石後失蹤的孩子。」 慕天雕和仇摩走出山洞時,更驚人的事情發生了——地上的老人已不見蹤跡,只在地上留了幾有字—— 全真派三十三代弟子慕兄足下: 老夫雖抱憾天之恨,每欲自責至死,然昔日之約豈能或廢? 白鶴道長既依諾命兄赴約,老夫亦不得不暫收寸斷之肚腸,靜待明春六盤山之約也。 任厲白怔了一怔,慕天雕驚道:「他,竟然是『人屠』任厲?昔年魔教五雄中的人屠任厲?」他有點不相信的從頭再看一遍,「全真派三十三代弟子慕兄足下」十三字印入眼簾,他振奮的道:「是啊,在決鬥的時候,我和他們五人是平輩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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