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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四


  那長髯老者肅容道:「孟子曾說過這麼幾句話,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,他的意思裡還未完全說出人皆生而平等的真意,但是每一個人確實是應該平等的,你豈不聽人說過這麼一句話?將相本無種,男兒當自強?人只要有毅力、有恒心,有什麼事做不到?皇帝老兒又算得了什麼?」

  傻大寶嚇得伸了伸舌頭,道:「老爺子,您這麼說,小的可不敢聽,別讓官府裡的人聽見了,抓去要殺頭的!」

  那長髯老者看到他這付樣子,心中不禁暗自嘆息道:「現在我倒也分不清楚,人到底是要聰明的好,還是愚笨的好?聰明如那個客人所說的人皆生而平等,他那種智慧必能使他有一番大的作為,愚笨如這個傻大寶,他的愚笨卻使他永遠安于現實,不求上進,料想十年二十年之後,他必然也僅是一個夥計,可是他卻少了許多痛苦,那面對人生絕望的痛苦!」

  他眼中現出一片迷茫之色,凝望屋外自空中飄落的片片雪花,沉思道:「具有大智慧之人,窮研人生哲學,而能發現人生無限深遠的痛苦,然而愚笨之人卻只昏昏噩噩的終其一生,眷戀著與生俱來早已被命運安排好的生活一直到死,這兩種人那一種才算是真正的聰明?

  人,到底要做那一種人?是要作個平凡庸碌一生的人呢?還是作一個反抗命運、洞澈人生奧秘的人?」

  一時之間,他整個思緒都回轉在這個問題上,可是卻得不到任何答案。

  他搖了搖頭,將這個問題拋諸於腦後,忖道:「反正這場大雪不會就此停止,我也不急於趕路,無論如何,面對如此智慧之人,不能輕易錯過,總要與他見上一面,談說一番!」

  他意念一定,於是決定讓傻大寶帶著自己去見一見那個客人。

  抬起頭來,他只見傻大寶雙手握著掃帚,已快將門前石階上的積雪清掃乾淨。

  他輕輕咳了聲,道:「夥計!」

  傻大寶聞聲抬起頭來,問道:「啊,老爺子,您有什麼事嗎?」

  那長髯老者道:「你可否暫時放下掃雪,帶領老夫到那位客官處拜訪他一下?」

  傻大寶道:「您說的那位姓顧的客官?」

  「哦!他姓顧?」那長髯老者:「你去瞧瞧,如果他已起床,那麼便傳話進去,說老夫想和他談談!」

  他話聲頓了頓,道:「你對他說,老夫姓梅,草字逸夫!」

  傻大寶嘴裡念了念那老者的名字,道:「梅老爺子,小的認為恐怕有點不妥!」

  梅逸夫微愕道:「有點不安?莫非他……」

  傻大寶道:「那位客官昨晚冒著風雪步行而來,在路上滑了一跤,摔得好重,肩背上都腫起一大塊,他昨晚又喝了不少酒,此刻恐怕還未醒來!」

  梅逸夫輕撫長髯,道:「哦!原來如此!」他心中暗自忖思道:「天道不公,以如此大智慧之人,竟連匹馬代步都沒有,在大雪之夜,還要步行而來!」

  「唉!」他長長的歎了口氣,忖道:「其實以他的那種思想,絕不會被人所接受,尤其如此智慧之人,自然不肯向任何人低頭,他的落魄也將是必然之理了!」

  傻大寶不曉得他心中想些什麼,聽到梅逸夫歎氣,還以為是因為自己未能替他帶路所發;略一猶疑,傻大寶道:「老爺子,如果您一定要見他,小的去問問看,如果他已經醒來的話!」

  梅逸夫聽了傻大寶的話,才曉得他誤解了自己嘆息的意思,他也懶得向傻大寶說明,順著他的話,說道:「老夫雖非郎中,但是跌打損傷之類的小恙,老夫相信是可以治得好的,你如果看到他已醒來,便說老夫可以為他治病。」

  傻大寶喜道:「老爺子,您還會治病啊!那位客官昨晚便對小的說過,要小的一大清晨,便去替他請一個郎中來,小的剛剛起來,正愁雪下得太大,不方便出門,誰知……」

  梅逸夫微微皺眉道:「好了,你這就去吧!」

  傻大寶道:「老爺子,您要不要跟小的一道來?」

  梅逸夫想了一下,道:「好吧!你帶路。」

  傻大寶領著梅逸夫往裡面行去,還未走到甬道盡頭,左側第三間房的門被人推了開來,一個虯髯滿面、臉色黝黑、身形高大的老者探首出來。

  他一見梅逸夫,連忙躬身道:「老主人,您早!」

  傻大寶只見那身形魁梧的大漢正是昨夜禦車而來,載著那兩個美麗少女的香車上坐著的車夫。

  梅逸夫聞言點了點頭,道:「太平,你也起得很早,昨晚沒睡好吧!」

  鄧太平道:「老奴一想到快到金縷宮便睡不著覺,加以昨夜風雪頗大,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合了下眼,方才聽到老主人您在與人說話,所以起來看看有什麼事。」

  梅逸夫道:「太平,老夫對你說過好多次,不要那麼稱呼我,你怎麼老是改不過口來?

  說實在的,我是一向把你當自己兄弟一樣看待,你又何必這樣呢?」

  鄧太平笑了笑道:「也許就如老主人您所說的,叫慣了就沒有辦法改過口來,而且老奴這條命都是老主人所賜,怎敢與老主人兄弟稱呼!這豈不是老奴太不知好歹了麼?」

  梅逸夫揮了揮手道:「太平,老夫不許你再這麼說,需知人並無高低貴賤之分,全是生而平等的,至於我救你一命,那純是巧合罷了,而且過去的事又何必一再去提它?」

  鄧太平聽不懂梅逸夫所說的話,楞了楞道:「老主人,你的意思是……」

  梅逸夫笑道:「難怪你聽不懂我的話中含意,這種思想是別人從未想到的,也不是任何人能夠懂得的了,事實上我也是第一次聽人說起的,有許多地方我也不太明白,現在正要請教別人。」

  鄧太平知道自己的老主人名蓋天下,被許為武林中絕代高手,可是他已封劍十年,隱居冷梅谷中,每日以讀書、植梅自娛,從未親履江湖。

  此次是一方面因為受到金縷宮樸摩天之傳書所邀,另一方面則是受不了梅夫人時刻在耳邊嘮叨,所以帶著小姐一起下山到金縷宮去。

  他曉得這一去便要決定梅小姐的婚姻,老主人最主要的目的當然是要親眼觀察未來的女婿,嶺南幽客樸摩天之子樸立人是否夠資格做他的乘龍快婿。

  他記得三年之前金縷宮生變之時,自己曾見過那個俊逸的年輕人,他也明白為了那個顧姓年輕人,梅小姐曾誓死反對嫁給樸立人。

  可是梅逸夫卻禁不住梅夫人大力贊同這門婚事,出乎不得已,只好攜女下山,預備親自再考察樸立人,以作最後之決定了。

  一想到此次下山是為了梅小姐的婚事,鄧太平不禁想起一路上而來,梅小姐在車中鬱鬱不歡之情。

  他暗忖道:「這只怪那個姓顧的小子,自從三年前逃金縷宮出後,便毫無下落,音訊不明,否則……」

  意念未了,他已聽得梅逸夫呼喚自己,說道:「太平,你又在想些什麼,是否認為老夫之言太過於荒謬?」

  鄧太平啊了一聲道:「老奴無論如何都不敢這麼想,也許是老奴太過於愚笨,不能瞭解老主人您話中的深奧之意!」

  梅逸夫微微一笑,道:「太平,你也不必這麼說,今天這場大雪不曉得要下到幾時才停,我看你也可以多歇歇了,我這就要去看看那位具大智慧的年輕朋友!」

  鄧太平不曉得梅逸夫如此器重的那個人是誰,他也沒有多問,垂手道:「老主人,您去吧!老奴到門外去瞧瞧!」

  梅逸夫看他始終改不了這個稱呼,搖了搖頭,揮手道:「夥計,咱們走吧!」

  傻大寶站在一旁等了好一會兒,這下聽梅逸夫說可以走了,連忙急步往裡面行去。

  梅逸夫在後面跟隨著他,不前不後的,直到傻大寶走到顧劍南房門前停住了步子,他也停下身來。

  傻大寶站在門外,低低的喚道:「客官,客官!」

  房中一片靜寂,沒有回音。

  梅逸夫道:「夥計,你不必再叫了,想必他昨夜宿酒未醒,就讓他多睡一會吧!」

  傻大寶猶疑了半晌,道:「好吧,老爺子,等會他醒了,小的再來請你!」

  話未說完,他突然聽到房中發出一陣呻吟聲,緊接著又停了下來,不復可聞。

  他愕然道:「客官,你怎麼啦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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