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臥龍生 > 玉釵盟 | 上頁 下頁 |
二一〇 |
|
徐元平輕輕嘆一聲,道:「那你是不知道了──」他這話似是對張忠說,但又似自言自語。 張忠茫然一笑,道:「公子是讀書之人,說的話我自然是聽不懂了。」挑起柴擔,舉步欲去。 徐元平看那一擔柴,大約有兩百餘斤,但他隨手一提,竟然放在肩上,毫無吃力之感,不禁讚道:「你的氣力不小啊?」 這次,張忠似是聽懂了徐元平說的什麼,咧嘴一笑道:「我娘老是說我像頭蠻牛,一把死氣力,除了打柴之外,什麼也不會。」 徐元平心中一動,問道:「你家中還有些什麼人?」 張忠道:「除了老娘和我之外,再無他人了。」 徐元平悽涼一笑,道:「你很好福氣,還有個媽媽照顧你──」 探手入懷,摸出一把碎銀,和兩個金錠,「你拿去用吧!」 張忠有生以來,從未見過金錠,和那樣多的銀子,不禁為之一呆,雙目盯在金銀之上,全身輕微的顫抖,顯然,這一堆金銀,使他十分動心。 他呆呆的瞧了良久之後,突然嘆一口氣,道:「我未替相公做一點事情,如何能受此重金,就算替你家做上十年長工,也用不了這多金銀。」 他的純厚樸實,勾起徐元平的感傷,暗道:我如不是身負有血海深仇,我如有雙親在堂,倒寧願像他這樣,平平淡淡的過了一生。心念轉動,黯然一嘆,道:「這些金銀,對我來說,已是無用之物了──」 張忠瞪大雙目奇道:「金銀怎會無用,可以買牛耕田,買馬拖車,置房買田討媳婦,樣樣都用得上,那裡會沒有用呢?」 徐元平淡然一笑道:「我已快要死了,這些金銀你拿去替我買口棺木,明天來此地收我屍體,埋在那深草之下,餘下的,你就買些田產、牛馬討個媳婦,奉養老母,好好的過日子吧。」 張忠凝目望了徐元平一陣,伸出顫抖的手,接過金銀,說道:「我先把金銀帶去,回去問問我娘,該怎麼辦?」這位純厚的樵人,顯然已為他生平僅見的財物動心了。 徐元平望著他急奔而去的背影,心中暗暗忖道:看來人生名利之關,實是不易看破,此人這般忠厚純樸,也會為財帛動心。 他安詳的微微一笑,似是對人生又深入了一層認識,緩緩閉上了雙目。 人在將死的時候,不是萬念湧心,思緒如潮,那就會特別的平靜。徐元平經過一陣躁急不安之後,變的特別平靜,心如止水,萬念俱寂,慢慢的運氣調息。 要知一個人在整個的生命過程中,難得有幾次真正的胸無雜念,不論如何調息求靜,潛意識中,總難免有所掛念。此刻,徐元平卻進入了確無雜念之境。 調息一陣之後,突覺一股真氣由丹田之中向上面沖去,有如渴驥奔泉,不可遏止。如在平常之時,徐元平必會為此一特異情形,停下行功,但此刻,他卻置之不理,暗暗忖道:是啦!我服用那人的毒藥,也該到了發作的時候,想是藥性發作了。仍然運息如故。只覺那向上疾沖的真氣,沖過了十二重樓,直向生死玄關逼去。 全身的血液,也隨那向上衝動的真氣,沸動起來,躁動起來,一種忽升忽沉的感覺,使他心中起了無比的憂急和不安。 這時,忽然又響起了一陣腳步之聲,直行過來。 徐元平正為體內一種真氣忽升忽沉的衝突干擾,好像一隻大鵬被關在一所鐵籠之中,久思破籠而出,此刻那鐵籠破損了一個大洞,它正用盡全力向外掙動,但那破損的洞口甚小,卻無法容它展翼而去。 他雖隱隱感到又有人向他走來,但體內氣血強烈的衝突,使他無暇去想這件事情,反正他覺得今日非死不可了── 忽然覺著氣血強猛向上一沖,腦際之間,轟然一聲大震,那躁急和不安的情緒,頓時為之消失,一種飄飄欲飛的感受,使他又生出輕鬆之感。 這當兒,忽然感到右腕脈穴,被人一把扣住,耳際間響起了一個陌生口音,道:「好啊!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──」 徐元平聽那口音不對,霍然睜開了雙目。 只見一個身體高大的和尚,用左手扣著他的右腕脈門,放聲大笑。 徐元平仔細瞧了一陣,忽然憶起此人,乃是少林寺中慧字一輩,僅存的兩位高僧之一,慧果大師。 慧果笑如龍吟,直沖霄漢,餘音迴蕩在山谷之中,滿山回鳴,盡都是哈哈大笑之聲。 他似是有著無比的歡情,也有著無比的激動,長笑聲綿延了一刻工夫之久,才停了下來,冷冷說道:「你終於被老衲找到了,哈哈,為找你踏破三雙芒履。」 徐元平神色鎮靜,毫無脈穴被拿住的驚慌,淡淡一笑,道:「老禪師找到了在下,也不值得這般高興啊!」 慧果滿臉泛布起殺機,道:「小施主不用裝痴作呆,拿出來吧!」 徐元平道:「拿出什麼?」 慧果道:「戮情劍。」 徐元平暗暗忖道:我已是將死之人,留下寶刃,也是無用,此劍取自少林,還於少林,總比落於他人之手好些。左手緩緩伸入懷中,摸出戮情劍來,說道:「拿去吧!」 慧果接過寶劍,隨手放入懷中,道:「劍匣呢?」 徐元平道:「遺失啦!」 慧果臉色一整,冷然說道:「此劍雖有削鐵如泥之利,但劍匣尤為珍貴,眼下施主的生死,已在老衲掌握之中,一個人死了之後,萬事皆休,留得劍匣,也是無用,小施主要三思了!」 徐元平仰臉一聲輕笑,道:「生死之事,在下早已置之度外,老禪師如果想借此要挾,那可是失算之策──」他微微一笑,又道:「不過此劍乃貴寺之物,還於貴寺,乃理所當然之事。戮情劍匣,現在南海門那紫衣少女手中,老禪師找她去討吧!」 慧果微微一笑,道:「劍在你的手下,劍匣卻被人拿走,此言叫老衲如何能信?」 徐元平大聲說道:「我說的字字真實,你不信那有什麼法子,慧空、慧因兩位老前輩,他們人格何等清高,你卻這般貪心,同出一門,一樣的修為,優劣之分,有如天壤之別。我還劍於你,也無非是看在慧空、慧因兩位老前輩的份上而已,哼!我懶得再理你!」說完緩緩閉上雙目。 慧果凝目望去,只見他臉上一莊嚴,毫無一點畏死的神情,使人一瞧之下,竟有著一種凜然難犯之感,不禁心中一震,暗道:此人小小年紀,卻有這等視死如歸的豪氣。一陣惶愧之感襲上心頭,緩緩鬆開了徐元平右腕脈穴。 徐元平緩緩睜開雙目,淡然一笑道:「戮情劍匣確在那南海紫衣少女的手中,大江南北的武林道上,都已為此女進入中原,不遠千里趕來,想來老禪師亦必早有耳聞了!跟下二谷三堡中人物,都在勾心鬥角,想從紫衣少女手中取得劍匣,老禪師定要尋找此物,那就快些趕去,遲恐生變,也許會被人奪走!」 慧果大師道:「不知那紫衣少女現在何處?」 徐元平道:「我離開之時,她們都還留在孤獨之墓,眼下行蹤何處,我就不知道了!但她在中原根據之地,在邙山碧蘿山莊,我已把胸中所知,儘皆相告。你要去,可以去了。」 慧果雙眉一聳,說道:「老衲有一句不當之言,不知是該不該問?」 徐元平道:「老禪師儘管請說。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