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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七


  冷傲的費公亮似是亦對唐璇生出極深敬佩之心,微微欠身說道:「幫主自先生走後,食不下嚥,寢不安枕,迄目下為止,一直未合過一刻眼睛。」

  唐璇道:「幫主的厚愛,我唐璇粉身碎骨不足以言報。」

  歐陽統緩緩放開了唐璇的左手,說道:「先生言重了。窮家幫如非仗憑先生的才智,豈有今日之成就?如若說我歐陽統對先生有所偏愛,那是先生加惠於窮家幫所有之人,人人敬愛,豈是我歐陽統一人?」

  關三勝低聲說道:「唐兄無恙,幫主也該放寬心了。快請運氣調息一陣,咱們還要衝破十里重圍。」

  歐陽統微微點頭,閉上雙目,運氣調息。

  忽見杜天鶚身體搖了幾搖,一跤跌倒在地上。

  這時,圍攻上官琦的黑衣衛隊和鐵甲騎士,已全被四十八傑接了過去。上官琦目睹歐陽統和唐璇相遇真情,心中大為感動,一時間呆呆凝視,忘記杜天鶚身受重傷之事,直到杜天鶚倒了下去,他才霍然驚覺,急急奔了過去,一把扶住,連連叫道:「杜兄,杜兄──」

  唐璇輕輕嘆息一聲,道:「不要動他,他受傷很重。」

  上官琦果然不敢再動,放下了杜天鶚。

  唐璇一張口,吐出了口中的烈性毒藥,緩步走到了杜天鶚停身之處,蹲了下去,查看他的傷勢。

  只見後肩一刀,深及筋骨,全身已被鮮血透濕,除了那一刀最重之外,還有三四處肉裂血流的傷勢。

  這時,陣中的火勢雖然未熄,但已被群豪挑開火把,燃燒在一二丈外,但火光依舊,景物清晰可見。

  上官琦低聲問道:「大哥,他的傷勢很重麼?」

  唐璇道:「很重,但卻不致有性命之憂。」

  上官琦道:「他的手臂會不會殘廢?」

  唐璇道:「這就很難說了,不過兄弟但請放心,大哥自當盡我之能療治他的傷勢。」

  這時歐陽統已調息醒來,低聲對唐璇道:「先生,滾龍王陣布十里,在十里之內,都有攔擊咱們之人,破圍之戰,只怕還有一場惡鬥──」他似是言未盡意,但卻突然打住。

  唐璇仰臉望天,凝目沉思不語,良久之後,才緩緩地說道:「幫主關懷之情,叫人感激不盡,但此刻形勢,實大不利於咱們破出重圍。」

  歐陽統道:「先生的高見呢?」

  唐璇道:「屬下之意,倒不如以攻代守,先亂了滾龍王的耳目。」

  歐陽統道:「先生料事如神,就依先生之見。」

  唐璇輕舉右手,拍了拍上官琦的右肩,道:「兄弟。」

  上官琦抬起頭道:「什麼事?」

  唐璇道:「你可有再戰之能?」

  上官琦道:「體力已漸漸恢復。」

  唐璇道:「那很好,天亮時分,我要窮家幫中高手目睹兄弟豪勇。」

  上官琦微微點頭,道:「大哥但有所命,兄弟萬死不辭。」

  這時石陣外的惡戰已近尾聲。四十八傑訓練有素,最是善打群戰、混戰。滾龍王的黑衣衛隊和鐵甲騎士,加起來人數並不在四十八傑之下,但在一場激烈的群毆惡戰之後,大都傷亡在四十八傑的純熟的合擊手法之下。

  一場慘烈的惡戰過後,一切又恢復了平靜,留下了滿地鮮血,斷肢殘軀,觸目一片淒涼。

  夜暗漸退,東方天際泛現起一片魚肚白色,天要大亮了。

  四十八傑連經一夜劇戰,都有些倦累不堪,但他們仍然留有十二人分守四周,分批休息。

  這些人經過了唐璇數年的苦心訓練,不但個個武功高強,善打群毆混戰,而且有著異於常人的耐心和冷靜的頭腦、冒險犯難的精神。

  這一場惡戰,似使滾龍王的屬下折損甚大,直到太陽升起,再未見滾龍王發動攻勢。

  ▼第八十章 尋人之秘

  群豪經過這一陣調息,精神大部復元。

  歐陽統流目四顧,但見四野寂寂,除了遺屍殘肢之外,再不見滾龍王的屬下,似是滾龍王已悄然退走。

  轉眼望去,只見唐璇正閉著雙目,沉沉睡去。日光耀射下,只見他臉色蒼白,不見一點血色。

  這位文弱的書生,憑仗著絕世的才智,混跡於江湖之中,經歷了無數凶險,均能夠安然無恙,但他愈來愈見衰弱的身體,卻給人一種歷盡滄桑的感覺。

  關三勝打量了四周一眼,說道:「幫主,看情形滾龍王似是早已撤兵而去──」

  歐陽統急急搖手,阻攔住關三勝不再說下去,低聲接道:「不要吵醒了先生,讓他多睡一會。」緩緩脫下濺滿了血漬的長衫,輕輕地加在唐璇的身上。

  他對唐璇的愛護,只看得群豪個個感動。費公亮輕輕嘆息一聲,道:「幫主和唐先生,可謂名劍俠士,相得益彰,非幫主的胸懷氣度,不足服唐先生的絕代才華。」

  歐陽統微微一笑,道:「窮家幫能有今日,實乃唐先生心血培育而成。唉!其人不但才藝絕世,智計無雙,難得他生具了仁愛的心腸,蘊才能於忠厚之中,不論何人,只要能與他相處一些時日,無不對他生出敬仰尊重之心。」

  費公亮道:「幫主的胸懷氣度,更使咱們武林中人心折。」

  歐陽統微微一笑,再不答話。

  時光在悄然中溜走。唐璇似是疲倦已極,一覺醒來,天色已到了中午時分。

  在這段時光之中,上官琦已替杜天鶚包紮好傷口,讓他運氣調息。

  群豪一直靜靜地坐著,等待著唐璇醒來。

  歐陽統緩步行了過去,低聲說道:「先生醒來了麼?」

  唐璇緩緩取下身邊覆掩的長衫,道:「幫主的垂愛,叫唐璇萬死難報。」

  歐陽統笑道:「窮家幫中之人,無不愛你、感你之德。」

  唐璇輕輕嘆息一聲,站起身來,抱拳說道:「有勞諸位等候,唐璇甚感不安,這裡先行謝罪了。」

  群豪齊齊還禮,連稱不敢。

  歐陽統笑道:「先生不用再謙謝了,這點事,算不得什麼。」

  關三勝一拱手,接道:「唐兄,兩三個時辰之中,始終未見滾龍王再有什麼舉動,不知是否已撤兵而退?」

  唐璇仰臉望天,沉思了片刻,道:「就目下形勢而論,滾龍王決然不會悄然撤兵而退,除非情勢有了出我們意外的變化──」

  他的才智,似是還未能一舉之間想出這變化的道理,突地停了下來,抬頭望著遙遠的天際。

  歐陽統知他每遇上疑難的事,總要集中心智,直到想出個中原因,始肯休息,也不驚擾於他。

  大約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,唐璇那嚴肅的臉色上,泛現起一片茫然和迷惑,自言自語地說道:「難道是她麼?」

  歐陽統一直在注意著唐璇的一舉一動。十年相處,他已對唐璇的習慣、性格,有了極深的了解。凡是經他集中心智思慮過的事情,向來是言無不中。每當他思解出一個難題之後,臉上總是要泛現出一絲輕微的笑意。那笑是勝利的象徵,是智慧的花朵,也給了歐陽統充分的信心,是以唐璇的任何決定,歐陽統從未打過折扣,有時,兩人的心意相左,歐陽統容忍地遵照了唐璇的意見,但事實的經過無一不在唐璇的意料之中。這積習培養出歐陽統對唐璇產生了強烈的信任,沿積十年,信任逐漸地變成了依賴。

  智勇過人的歐陽統,碰上了才華絕世的唐璇,使他的智慧之光盡為唐璇掩去,但他天生領袖之才,不但毫無妒忌之心,而且容忍信賴,駕馭了胸羅玄機、風骨峭峻的逍遙秀才,使他鞠躬盡瘁,效死以酬。

  十年歲月的相處,使兩人的情義滋長。沒有歐陽統的泱泱大度,唐璇的絕世才華勢將掩沒於林泉之下,難以發揮;沒有唐璇的驚世才能,未雨綢繆,替窮家幫選培出八英四十八傑,網羅了三閣一堂屬下高手,窮家幫也難在江湖上異軍突起,聲勢凌駕於武林九大門派之上,和一代梟雄的滾龍王分庭抗禮。這兩個不世之雄,由敬生惜,情意早已越出了他們賓主間的關係。武林中人論及此事,常以伯樂相許歐陽統。志在千里的逍遙秀才,亦無負歐陽統的期許垂愛,以短短十年時光,不但造成了窮家幫的驚人聲勢,而且也布下和滾龍王抗衡的江湖局勢。散居天下的武林高人,除了滾龍王收羅去的大部之外,其餘的盡為窮家幫所網羅。

  在歐陽統記憶中,唐璇每次思慮一個難題之後,必將泛現出輕鬆的微笑,那微笑代表了他已下了決斷,充滿著自信。

  但他卻從未見到唐璇經過一番深長的思慮後,流現出滿臉茫然和迷惑,顯然,他並未洞悉事情演變的關鍵,不禁訝然問道:「先生,她是誰?」

  唐璇輕輕嘆息一聲,道:「我的師妹。」

  歐陽統道:「先生的師妹?她現在何處?」

  唐璇道:「死了,她死在滾龍王的手裡。她雖是不擅心機之人,但在我恩師栽培之下,耳濡目染,卻也非常人可及──」

  歐陽統道:「古往今來,武林中有不少叛道離經、大逆驚世的惡人,但卻未見過滾龍王這等陰險惡毒、拭師欺祖的桑猿之人,竟連一個婦道人家也是不肯放過。」

  唐璇道:「我那師妹,對我誤生積怨,恨了我數十年,但當她了解事情真相後,卻已是死之將至,滾龍王在她身上下了毒針,使她必死無救,卻又故意讓她和我相見──」說至此處,蒼白的臉上一陣抽動,縱聲大笑起來。

  歐陽統自和唐璇相識以來,從未見過他這般地激動,不禁一皺眉頭,口齒呀動,欲言又止。

  全場中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的身上,呆呆出神,臉上逐漸地泛現出驚奇之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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