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臥龍生 > 桃花血令 | 上頁 下頁
六八


  說他是人,實在不太像,一頭的亂髮已經不成頭髮,除了黑白焦黃雜色之外,亂蓬蓬的像一堆腐爛的茅草,結成堆的披在雙肩,身上的葛布長衫,一片片的像碎布條,一隻腳上還套著只芒鞋。臉,除了黑洞似的眼渦深陷之外,一雙失神的眼睛,無力的似睜還閉。腮,只是凸出的兩個顱骨,看不見半點肉,卻有兩排白森森的牙齒,像野獸的牙咧在雙唇之外,隨著微微的呻吟之聲開闔。

  常玉嵐摸著那生滿黃鏽冷冰的鐵欄杆,大聲叫道:「喂!你是什麼人?喂!喂!」

  那傴僂的人略略移動了一下身子,勉強抬起頭來,發山聲重重的喘息,又垂下頭去。

  常玉嵐又大聲叫道:「喂!過來,你過來!」

  那怪人似乎盡了最大的努力,移動了一下,悶聲不響,但是,眼睛不斷的眨動。

  常玉嵐隔著鐵柵欄,連忙叫道:「老人家,你振作點!振作點!」

  那老人聲如蚊蚋的哼哼唧唧,斷斷續續十分吃力的道:「司馬長風!你……你……好……噗……噗……」他只有嘩嘩的大喘氣。

  常玉嵐聚精會神的諦聽,但是,也分辨不出那人說出下面的話,只好拍著鐵柵欄道:「你撐著爬近些,我替你施功療冶。」

  那老人似乎有些意外的,睜著又探又黑的眼睛,望著常玉嵐。

  「快!」常玉嵐向他招招手道:「撐著爬過來。」他—面說,一面試著搖動鐵欄杆。太粗了,像蜻蜒搬石柱,絲毫也動彈不得。

  那老人仿佛已聽懂了常玉嵐的話,漸漸地十二萬分吃力的掙扎著向外移動了身子。

  原來,那老人的腳上,系著一條姆指粗的鐵練,長約丈餘,由於生了鐵銹,部分陷在潮濕的泥土裡,那老人半死的樣子,推動時格外困難。

  常玉嵐不由一陣鼻酸。心忖:那老人究竟犯了何罪?囚禁在此地,他口中叫著司馬長風,與他一定有極大的關連。

  那老人痛苦的移動了片刻,也不過是由牆角挪到土洞的中間。

  土洞的縱深僅僅不足一丈,也就是說,老人移動不到五尺,已經氣喘噓噓。

  常玉嵐鼓勵的面帶笑容大聲道:「再過來些兒,再來!再……再……」

  那原本連爬動都吃力的垂死老人,隨著常玉嵐聲聲招手呼喚,果然支撐著向常玉嵐立身之處柵欄方面,一寸一寸的接近。

  常玉嵐歡喜的喊著:「快了!再向前一點點兒。」

  那老人伸出像乾柴棒的枯手。

  常玉嵐也從柵欄空隙中,儘量仲長手,他打算兩手抓接之後,運用內功,傳入垂死老人的體內,使他有回答自己問話的力氣,好問出他被囚的原因。

  眼看兩手的手指已經碰到指尖。

  常玉嵐十分雀躍的叫道:「好了!再向前半寸……」

  垂死老人本來是奄奄一息,已是死了九分的樣子,突然雙眼冒出怕人的兇焰,猛的一縱身,探手抓住了常玉嵐的手腕,提高了聲音,像狼似的吼道:「司馬長風,我要你也死!」

  口中吼著,手上也隨著用力,另一隻手,也在拼命一縱向前之勢,與先前捏在常玉嵐手腕上的手,雙雙捏在一起,咬牙咯咯作響,臉上的青筋暴露,分明是拼命而為,要置常玉嵐於死地。

  武家功力的源頭在血絡。血絡的樞紐在腕脈,腕脈被制,通身血脈不能暢行,力道則無法聚合,血氣不顧,力散神衰,輕則受傷,重則制命。

  常玉嵐不由大吃一驚,自然反應,立即功聚右掌,五指內屈,反勾垂死老人的雙手。

  但聽,噗嗵一聲,垂死老人像朽木一般,撒手跌坐在鐵柵之內地上,口中有出氣,無吸氣,已是動彈不得。

  常玉嵐不由嚇出一身冷汗,因為手脈被制,性命交關,幸而那垂死老人已是僅存一息,雖然是捨命而為,根本無從著力,加上常玉嵐奮力掙脫,武家的反應激烈快捷,所以毫髮未傷。相反的,那垂死老人跌在坐上,像一堆爛泥,離死不遠。

  常玉嵐急忙伸臂進去,苦在想抓老人的腕脈不到,百忙之中,勉強扯住老人的破碎褲腳,不敢過份用力,生恐扯斷了已朽的褲腳,再也夠不到那老人。他借著不能用的褲腳碎皮條,輕輕的施用巧力,幸而將老人略略拖近柵欄,但卻是下半身。

  常玉嵐靈機一動,心想腕脈雖通六經,足踝必有同等功能。一念至此,不敢稍緩,自己跌坐在柵欄之外,探手按在老人的足踝之處,暗暗運功,透過手心,輸往老人足踝脈絡之處。

  果然,覺著自己的力道,已傳入老人經脈,並無排斥現象。只因那老人已到垂死階段,身體虛弱不堪,若是暴施猛力,一定會傷及五腑六髒。常玉嵐試著緩緩運功旋力。

  「嗯——」垂死老人的快僵身子,動了一動。發出聲深沉的悶哼。常玉嵐手心的熱度,也漸漸提升,力道逐次的加強了來。

  盞茶時分。垂死老人的鼻息隱隱可聞。鼻濞、口唾,不住的外流。

  常玉嵐的手心,已感覺到老人的脈息流動,血液流速加快,心跳陣陣有力。

  他生恐老人故伎重施,乘著身子略略恢復之後,暴然反擊。因此,一面繼續用功代他培元,一面朗聲道:「老人家,千萬不要動肝火,在下不是司馬長風,等你身體稍稍復原,再詳細談淡。」

  不料,怪老人忽的一抽腳,整個人跌坐了起來,雙目之中閃出既驚異又憤怒的神色,低叫道:「復原?哈哈哈哈!我還能復原?」

  他身子一扭,縮回雙腳之際帶動一陣鐵鍊響聲。原來,那鐵鍊是鑲穿了他的足脛之處的琵琶骨。

  常玉嵐更加一凜,琵琶骨被殘,整個支撐軀體的重心全失,連站起來也辦不到。

  那怪老人的雙眼睜得大大的,瞳孔中不是先前混濁,望著常玉嵐道:「不是,不是,你不是司馬長風。」

  常玉嵐連連點頭道:「老大家,恭喜你,總算你腦筋沒受傷,在下真的不是司馬長風。」

  老人神情一動道:「那你是誰?為何到此地來?是司馬長風要你來做賤老夫?」

  常玉嵐忙道:「恰好相反,不但我不是司馬長風派來的,我是來找司馬長風的。」

  「找他?你?」怪老人十分迷惘的望著常玉嵐道:「到這裡找他?恐怕你弄錯了吧。」

  常玉嵐道:「老人家的話是說司馬長風本人,不可能在秘道之內?」

  「不!」怪老人搖搖一頭亂髮,哈哈的道:「小友,你難道不曉得地道依五行之數,分為五個各自為政,又互相貫通的道路嗎?我們這裡是水字型大小,算是中間的一層,上面有金木兩條路線,下面有火土兩層,五層雖然自成一體,觸動機關可以融會貫通,司馬長風老狐狸是狡免三窟,但絕對不會在我們這一層。」

  老怪人一口氣說到這裡,上氣不接下氣,喘噓噓的垂下頭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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