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臥龍生 > 桃花血令 | 上頁 下頁
一二


  南蕙生恐他跌入煙波浩淼的巢湖,因此,一路追趕了下來。

  轉過「狂人堡」的石碑,已到了湖水邊沿,紀無情的腳下仍然沒有緩慢下來。南蕙更加焦急,一面連連彈身加速,一面嬌呼示警道:「紀大哥!紀無……啊喲!」

  「情」字尚未出口,紀無情仿佛沒有看見眼前是一片水鄉澤國,「撲通」一聲,人已跌進滾滾濁流,層層浪花之中。

  紀無情世居中州南陽府,可說是一個「旱鴨子」,並不精通水性。在正常之時,憑著可以收放自如的內功,配合沉浮的道理,也許還可以應付。此刻,毒性既發,神志不清,像一塊巨石,有蠻力而無技巧,有氣功而不善用,因此,「撲通」一聲,像高樓失足般落在水中,沉呀沉,半晌,才又隨著水的浮力,旨上半截身子出了水面,接著又隨著他的掙扎沉了下去。

  南蕙到了湖邊,瞪了兩個黑白分明的眼睛,急得只顧跺腳,門中不斷叫道:「紀大哥!你……唉!你這不是找死嗎?」

  嬌喝自然無用,她哪敢怠慢,眼看紀無情在浪濤中掙扎,又越去越遠,銀牙一咬,一式「飛魚躍淵」,奮身向水中穿去。

  對於水,南蕙並不是外行,她生在盤龍谷洗翠潭畔,一年卻有大半個季節適合游水,對於水性,也略知一二。因此,不能眼睜睜的看著「南劍北刀」之一的黑衣無情刀紀無情活生生淹死。再就南蕙的個性來說,她天真無邪,嫉惡如仇,平時同情紀無情,不免特別關懷。此刻救人第一,連男女之嫌都不避諱,更沒有去仔細研究自己水中的功夫與巢湖的水性了。

  她和衣奮身下水,三幾個前撲,已搶到紀無情的身前,雙手抓緊紀無情的衣衫,大力握牢提上。

  此刻的紀無情,已喝進了不少口湖水,臉色掙得發紫,雙眼發直,大概不太好受。折身抱定了南蕙伸來的手臂,抵死也不放鬆。

  以南蕙功力,在陸地上即使背著個大人,也個會感到吃力,怎奈她一身夜衫被水攪成一團,行動十分困難,加上紀無情抓緊她的雙臂,幾乎無法用力。最令南蕙心神不安的是,巢湖好像有一股吸引的絕大力道,感到硬是將人向湖底或湖心吸去。

  須知,洗翠潭的水,乃是一潭死水,平靜如鏡,沒有波濤,只要懂得就著水性浮起來,便能運行自如。而巢湖的吞吐定時,湖面寬廣,野風掀起波浪,又值退潮之際,怎能不覺首有一股潛在的吸引力道呢?

  此時,南蕙若是推開紀無情,自己遊回岸上,自然是力之所及。然而,南蕙的生性好強,加上無邪少女的赤子之心,無論如何,也個能撤手不問紀無情的死活,自己遊回岸去。

  她試著一再用力,捨命拖著紀無情勺湖水的逆流掙扎。但是。

  人的力道有限,水的潮勢無窮,一連幾次,不但失敗,而且手腳發軟四腳無力,不但沒能把軟棉棉的紀無情拖向湖岸,而且眼看看越來離岸邊越遠。南蕙的焦急可想而知。

  漸漸的,南蕙芳心如同鹿跳,眼望著四周茫茫煙波,仿佛無邊無岸,只有暗暗歎了口無奈的長氣,一手抓著紀無情的腰帶,另一手若有若無的撥著水,任由載沉載浮,逐波飄流。

  眼前的希望有三,第一,希望遇到湖中捕魚的漁人。第二,碰上飄浮的枯樹枝。第三,被漲潮的浪花,飄到湖的沼澤或任何岸邊。但是,這些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

  時間,一點一滴的過去。南蕙只覺著頭昏目眩,肌腸轆轆,四肢酸麻,耳際只有風聲、水聲,眼前只有浪花、水波。終於,眼前金花四濺,漸漸的,一片漆黑,連先前耳鼓中嗡嗡作響之聲,也沒有了。

  然而——

  黑漆漆的巢湖水面,卻現出幾點明滅的燈光,緩緩地移動。幾點燈光越米越近,也越來越亮。原未是一艘八槳畫舫。

  此刻,八隻飛槳已停了下術,畫航在湖面上任水飄流,前舫中雖有燈火,但簾幕低垂,故而隱隱約約。卻是船頭甲板之上,有一個十分靜致的檀木圓桌,上面放了八盤珍果。還有一壺美酒,兩付杯筷。兩張雕花的矮靠椅上,上首坐著的是白衣斷腸劍常玉嵐,下首陪坐的是桃花仙子藍秀。除了蓮兒侍立在遠遠的前艙門首之外,寂靜一片。

  常玉嵐舉杯啜了一口被世人視為珍品的桃花露,對著藍秀道:「藍姑娘,玉嵐幾生修到,既蒙你救了家母,消彌了金陵常家的一場浩劫,又承你抬愛,謙讓『桃花令主』,玉嵐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。」

  藍秀習慣的盈盈微笑,略一舉杯,低沉沉的道:「你真傻得可以,而今,還講什麼圖報不圖報,豈不是太也俗氣了叫?」

  常玉嵐掀起劍眉,搖搖頭道:「藍姑娘,其實,我常玉嵐真的志不在馳譽武林,揚名立萬。」

  藍秀調皮的道:「那……你的意思是在乎什麼呢?」

  常玉嵐略一沉吟,紅著臉道:「但願能與姑娘你邀游四海,看盡名山大川,找一人間仙境,長相廝守。此外,名、利兩字,非常某所求。」他的話一字一字,緩緩吐出,意念誠摯之中,有無限的柔情蜜意。

  藍秀不由掀唇笑起來道:「大迂了吧。喏!眼前湖上泛舟,金樽對月,人生還竹什麼不滿足的呢?至於長相廝守,這話太難說了。」

  常玉嵐認真的道:「姑娘,你……」

  藍秀的纖指微揚,阻止了常玉嵐的話道:「只這一個長相廝守的『長』字,任誰也猜不透,如何才是『長』,一天、一月、一年、十年、百年……怎樣才能算得是『長』呢?莫使金樽空對月。來我敬你一杯!」說著,她自己先舉杯,一飲而盡。

  常玉嵐只好苦苦一笑,也飲了面前的酒。

  藍秀執壺添酒,口中卻道:「我也不是個爭名奪利的俗人,但是,武林中總要有個公道,江湖上必然講個是非,『桃花令符』只是我要求公道講是非的手段,金陵常家有武林威尊的聲望,又有超越江湖的品格,你……」她說到這裡,不由霞生粉臉,螓首低垂,沒角把下面的話接下去。

  常玉嵐那裡知道女兒家的心細如發,正聽得出神,而覺得語意未盡忽然沒有了下文,不由得愣愣的道:「我怎麼樣?你的話還沒說完呀。」

  藍秀帶著三分嬌羞,七分調皮的道:「我已經說完了呀。」

  「不!」常玉嵐笑著道,「你說我怎麼樣?還沒有一個定論。」

  「好!」藍秀故意整肅面容,十分認真似的道:「你人如玉樹臨風,性情十分正派,出身門閥世家,武功不可一世,夠了吧。」

  常玉嵐這才聽出她是調侃之詞,不由紅著臉,帶著笑道:「你壞!你呀……」

  藍秀恢復了嫵媚的笑靨,低聲道:「我壞?我哪兒壞?」

  常玉嵐道:「你不是曾經說,要把江湖武林引入任俠正義的正確方向,我的武功還不夠用嗎?」

  藍秀聞言微微回一歎道:「止戈為武,以戰忻戰,武林中講求的是實力,我以前所說的有關你功力修為,現在不是已經在努力以赴了嗎?」

  常玉嵐悠悠一歎道:「難!難!難!」一連三個「難」字,字字出自肺腑。

  藍秀安慰他,語意十分溫柔的道:「滅下無難事,由於它難,所以才可貴。我是因緣際合,所以才能從『血洗心魔』的階段練起。你既然從秘笈上冊的血魔神掌開始,乃是循序漸進的正途,以你的勤練,加上天資與基礎,未來的成就,是可以預期的。」

  常玉嵐雙眉微皺道:「秘笈的第三招,仿佛是……」他說到這裡,不由自己的起身離坐,就在船頭之上,立樁運掌,雙目凝聚功力。

  「咦!」常玉嵐忽然收起樁勢,凝日水波漣漣的湖面,向藍秀招招手道:「湖面上是什麼東西?」

  藍秀順著常玉嵐的眼神看去,果然,水面上之物載沉載浮,分明是漂著一個人,連忙向侍立身後的蓮兒道:「吩咐八槳齊劃,去救湖面上的人。」

  蓮兒低應了一聲道:「是!」

  接著雙掌連拍三下,左右外艙各由艙底鑽出四個健婦,像非常熟悉的操起飛槳,畫舫鼓浪而前,快如飛矢,轉瞬之間已到了漂浮的落水人之前。

  蓮兒這時已招來另外的三婢,蘭兒、菊兒、梅兒,四人共同去出一個圓圓的浮木桶。桶的一端,系著牛筋軟索。

  四婢女都是金陵常家調教出來,終年隨侍常玉嵐遊走江湖的幹練之材,個個都有相當的身手。所以浮筒丟得奇准,正好落在飄浮水面垂死之人的身前,「通」的一聲,水花四濺。這聲大響,加上濺起的水花潑頭淋下,被淹之人不由一驚而醒,急忙抓住木桶的把手,另一隻手拖著個大男人,掙扎著嬌呼道:「拉呀!」

  船上四婢女的目光,自然不如常玉嵐與藍秀看得清楚,但聽水中之人叫拉,便也回盧喊道:「抓緊浮桶,不要放手!」

  吩喝聲中,四婢女一齊用力,順著水勢,已將木中之人拉到船舷三尺之處。加上幾個健婦,放下軟繩結成的繩梯,爬下船臍七了八腳的,已將兩個落水之人抬到前艙甲板之上。

  常玉嵐湊上前去,借著微弱的星月之光,以及艙內透出簾幕的燈火,看了服,不由大吃一驚道:「啊呀!怎麼會是她!」

  藍秀聞言,也走上前人,更加意外的道:「紀無情,南姑娘,他們……快!快!蓮兒,運功救兒,再準備姜湯。」

  常玉嵐也急道:「先抬到後艙,用棉被暖暖他們的身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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