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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九


  方雪宜道:「三年苦練,連一丈以外的枯松,都無法運劍震及,豈非是弟子資質太以魯鈍,空費了師父的一番心血嗎?」

  陳希正笑道:「孩子,你去推一下那棵枯松試試。」

  方雪宜呆了一呆道:「師父要我……」

  陳希正道:「你去輕輕地推一下試試吧!」

  方雪宜略一猶豫,終於還是依言走了過去,伸手向那棵枯松按去。

  只聽得「咯」一聲輕響入耳,頓時枝葉橫飛,那棵枯松竟然應手而倒。

  方雪宜驚得倒跳而回,怔怔地道:「師父,這株松樹怎麼早就折斷了嗎?」

  陳希正對道:「孩子,你剛才運劍一揮,已將此樹削斷,風因劍刃太過犀利,而又快速無比,所以樹身雖斷,卻依然未曾倒下去,孩子,你此刻總相信為師所說,並不是騙你的了。」

  方雪宜從驚楞之中醒覺,登時眼中滿眶熱淚的撲向老人身前,大聲道:「師父……」他激動過甚,一時之間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,敢情他從未想到自己的武功,在短短的三年六月之中,居然精進到這等神奇地步,師父教誨之恩,宛似一股洶湧海濤,從他心底升起,使他深深地體會到這等恩同再造的大德,自己縱是粉身碎骨,也難以為報。

  陳希正伸手輕撫著方雪宜,笑道:「孩子,莫要激動,你的武功雖然已可列入一流高手,但想重振劍神雄風,還是嫌著不足。」

  仰天一歎道:「只可惜為師已盡所能,你那師祖劍法之中的幾處極為玄妙之招,連為師也未能領悟,實是無法再造就於你了。」

  方雪宜聞言,渾身一震,驀地仰頭道:「師父,弟子蒙你老人家教誨之恩,已是終生難報了……」

  陳希正忽然目光一黯,十分嚴肅他說道:「孩子,你師祖的遺志,為師終日耿耿於懷,今後這大責重任,已落在你的身上,以你眼下武功,卻又仍嫌不足,為師想來想去,只有讓你下山,去見一個人,當今之世,也只有他才能使你把師祖神劍的精奧之處,完全領會……」

  方雪宜道:「師父,弟子不想下山。」

  陳希正一怔道:「為什麼?」

  方雪宜道:「弟子要在這兒隨侍師父啊!」

  陳希正陡地哈哈一笑道:「世上永無不散的宴席,孩子,你別傻了,為了師祖遺志,為師已費盡了心血,眼看大功已近告成之日,孩子,你豈可為了不放心為師一人在此,而置師祖遺志於不顧。」

  方雪宜怔了一怔低頭不敢說話。

  陳希正深深地吸了口氣,又道:「孩子,你這就回去收拾衣物,為師立即修書一封,交你帶給那位去見之人,她見到為師的書信,必然會指點於你,使你成為舉世無敵的高手。」

  方雪宜心中雖是充滿了不願離山之意,但卻半句也不敢說出來,只好默默地隨在師父身後,向屋內行去。

  黃昏時分,方雪宜剛剛打點好了衣物,陳希正手中已拿了一個寬大的信封,緩步走來,笑道:「孩子,衣物準備好了?」

  方雪宜道:「弟子此去不久,所以早已準備好了。」

  陳希正淡淡一笑道:「孩子,你要去見的人,乃是為師的一位同門師妹,也算是你的師叔了,這封信的背後,為師已替你畫下了她那住處的入山途徑,天已不早,你這就下山去吧!」

  方雪宜恭敬的接過了信封,目光一瞥,只見那信封上分作三行端端正正地寫著:「敬金頂神尼佛駕,陳希正手托」十三個大字,心中暗道:「這位師叔原來是個出家人?……」但口中卻恭敬地應道:「弟子遵命!」

  他揣好了信封,背起衣物向陳希正拜了一拜道:「師父,弟子見到師叔之後,不知能不能立即回來叩見師父呢?」

  陳希正道:「孩子,你那師叔見到為師書信之後,自會立即傳你武功,是否能很快回來此處,這就要看你的悟性了……」

  話音未已,突然目光之中現出淚痕,但他迅速的側轉身軀,不讓方雪宜看見,哼一聲道:「早些動身吧,為師但願你回來見我之時,已是武功大成之日。」

  方雪宜戀戀不捨地又拜了一拜,這才嗚咽道:「師父,弟子去了……」強忍著就要滴出的眼淚,大步向後山行去。

  陳希正一手扶著竹杖,滿臉已是老淚縱橫,他那蒼白的臉色,刹那之間,變成金黃之色,而且兩眼之中神光瘓散,長長的地歎了一口氣,身子竟是晃了晃,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  但是,他卻強自撐持,轉身走進了屋內,隱約中聽得斷續的歎道:「恩師在天之靈明鑒,弟子陳希正總算未負你老遺志……」

  這時,方雪宜正遵照恩師所示,順著後山的一條峭壁,自山下奔去。

  方雪宜奔行之勢,並不因山形陡峭而有所遲滯,只見他跳奔於懸岩絕壁,青苔藤蔓之間,直似一頭白猿般靈巧,半個時辰不到,業已下到山腰以下。

  此刻日色將盡,山中一片黝暗,方雪宜停身在一處斷岩之間,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山上一眼,心中暗道師父身懷痼疾獨自一個留在山上,雖有猿,鳥相伴,總不是長久之策,此番自己見到師叔之後,一定要很快回山來侍奉師父,問明病情,也好設法尋找藥物,替師父治病……」

  他本有著這等孝心,本屬人情之常,但他卻忘了以陳希正之能,既可令他伐毛洗髓、脫胎換骨,在短短三年零六十月不到的時間裡,由一個武功平常的孩子,晉入武林第一流高手之列,為何對自己長年病痛,卻尋不出醫治之方?可見陳希正的病,決非他僅憑著那份孝心所能醫治的了。

  方雪宜呆呆地在斷岩之前站了半晌,忽然長歎一聲,正待舉步下山,陡然覺出不遠處傳來一陣咻咻的呼吸之聲。

  方雪宜駭然卻步,暗暗尋思道:「這後山荒僻無比,難道還有什麼人膽敢在這等夜色茫茫之時,前來攀登嗎?」

  他心念轉動,同時不自覺地伸手向肩上的劍柄探去。

  這一伸手不打緊,方雪宜忽然發現,自己竟然把師父交給他的那一把長劍,忘記在室內未曾帶來,方雪宜幾乎失聲想笑,自己奉了師父之命,前去尋找那金頂神尼師叔繼續練劍,竟會忘了帶劍,這該是多大的笑話。

  不過那沉重的咻咻之聲,已越來越近,打斷了他心中所思,既然身無寸鐵,他只好憑著一雙肉掌,靜候在這夜色籠罩下,來此登山之人,是強敵還是遊客!

  他心念甫定,十丈之外的一處岩石之後,已緩緩的轉出一團龐大的黑影,遠遠望去,原來是一隻斑斕猛虎。

  方雪宜雖是武功不弱,但究竟是年紀不大,此時此刻,在四下無人的深山中遇上了這等兇猛的巨獸,心頭也不禁撲通亂跳。

  他暗暗咬牙忖道:「這等兇猛之物,自己赤手空拳怎麼能對付得了?」但時不我予,方雪宜已是別無選擇餘地,只見那只足足有小牛大小的巨虎,已向他停身之處緩步行來,別瞧這只大蟲重逾千斤,但它腳爪落地,卻又輕盈得宛似一隻狸貓。

  方雪宜心頭微微發毛,手心之中,也直出冷汗,兩眼緊盯著這兇狠的山野之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那巨虎至他身前兩丈之處,忽然停下來。

  只見它四足踞地瞪著那小燈似的兩眼,盯著方雪宜瞧看。

  方雪宜目睹猛虎箕踞地上不動,心中也在千回百轉。

  打他記事時起,可還沒有人教過他如何以赤手空拳去搏殺一隻猛虎,眼下遇到這等景象,卻也不知如何下手才對?

  一時之間,人虎對立,久久沒有動靜。

  夜風凜凜,人獸相對的奇景,持續了並不很久,那頭吃人無數的猛虎,突然低吼一聲,一躍而起。

  方雪宜雖無搏虎的經驗,但卻本能地閃身一讓,斜斜飄開八尺,轉頭瞧去,只見那猛虎已在自己停身之外落地,利爪所及,山石劃起幾絲火星。如是他不曾讓開,猛虎利爪一旦沾身,不死也要重傷。

  方雪宜心中尋思道:「我如是連這個畜牲都鬥不過,還怎能承繼師父的衣體,仗劍江湖,重振劍神威望了。」

  一念及此,陡然雄心大奮,豪氣驀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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