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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九


  一頂軟轎,四面垂著杏黃流蘇的軟轎,就四平八穩的停在适才自己隱身的巨石之前,四個弱不禁風的女子,分為前後兀自扶著轎竿,神情肅然。

  常三公子一顆心幾乎要從嘴裡跳出來,忙上幾步趨至轎前,低聲道:「是藍姑娘!別來無恙。」

  藍秀伸出春筍般五指,輕輕撥開轎簾,鶯聲九轉的道:「別後,你吃了不少苦頭吧!」

  常三公子微微抬頭向轎內望去,夜色雖很黑暗,但轎內藍秀的明豔真可「照人」,尤其她那對帶著三分哀怨七分嬌柔的眼睛,使人不敢逼視。

  這時四目相對,常三公子真的覺得渾身都不自在,但又不禁多瞄了一眼道:「只是一些不得意,令人煩惱!」

  「是嗎?」藍秀欲語還休地抿抿嘴,終於道:「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,也不止於你一人,又何苦自尋煩惱?」

  常三公子連連點頭道:「你說得對!」

  藍秀忽然道:「你走近一點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

  常三公子聞言,受寵若驚,連上三步,幾乎碰到了轎竿道:「有何指教!」

  藍秀不由失聲一笑,露出兩個既深又圓的梨渦,像情侶竊竊私語,幾乎湊著常三公子的耳畔道:「到了金陵,才更要小心!」

  兩人雖未耳鬢相接,但已近得不能再近,陣陣香息不絕如縷,人言吐氣如蘭,就是目前的情形。

  常三公子如同一跤跌在雲牆裡,昏淘淘,軟綿綿,如夢囈一般地應道:「哦!哦!」

  藍秀「噗嗤」一笑道:「你哦個什麼勁,我的話還沒說完哩。」

  常三公子仍舊情難自禁地「哦」了兩聲才道:「哦!哦!我在聽,仔細的聽!」

  藍秀貝齒微露,似笑還嗔地道:「光是聽還不夠,我還要你去辦。」

  「辦!一定辦!」常三公子不住的點頭,好像是中了邪魔一般。

  藍秀輕輕地「啐」了一聲道:「啐!你知道我要你去辦什麼嗎?

  你就一口答應下來。」

  常三公子一面搖頭表示不知道,一面口中卻道:「只要是你要我辦的事,無論什麼,我絕對照辦!」

  「那好。」藍秀略微想了一下道:「你現在就回去,把你們家五代相傳那間秘室裡的文卷圖籍一箱箱裝好,該捆的捆好,該打包的打包好。明天三更,我命陶林駕車去運。」

  常三公子不由一愕,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事,也不是拼命出力可以辦到的事。

  因為,金陵世家的秘密,一不是珍珠瑪瑙,二不是金銀財寶,乃是常家百餘年五代相傳的文書圖案,冊頁記事。

  裡面記載的全是百餘年來武林大事,江湖上的的傳奇,事關太多武林恩怨、江湖秘密。若是流傳出來,不知多少門派會受重大的影響,甚至許多成名之人身敗名裂。

  藍秀竟然提出這件關係武林恩怨,以及常家生死榮辱的大事。

  常三公子一時慌了手腳,吱唔的道:「姑娘!這……這……」

  藍秀顰起蛾眉道:「你剛才說的話不算數嗎?你不是說只要我的事,無論如何你都照辦嗎?」

  常三公子臉上甚為尷尬,苦苦一笑道:「我確實說過,也誠心去做,只是……只是事關重大,所以……」

  藍秀噘起小嘴道:「哦!原來你只願替我辦小事,大事就不願辦!」

  常三公子忙道:「不!不!事關國家安危,又是祖傳之物,先世五代集存下來的東西,就是我願意,恐怕家母也不肯。」

  藍秀淡淡的一笑道:「你可以瞞著她。」

  常三公子忙道:「萬萬使不得,常某怎能做出不孝之事。」

  「孝?」藍秀盈盈一笑道:「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。三公子!你孝嗎?你父親數月沒有音訊,江湖傳言失蹤,你都不聞不問,一個小丫頭跑了,你像是無頭蒼蠅,在金陵城團團轉,這叫孝?」

  常三公子如遭當頭棒喝,他忽然想起了八角亭中石桌上那個黃衣蒙面人留下的「孝」字,莫非也是含有這個意義。

  甚至是藍秀著人幹的,想著不由道:「是!姑娘教訓得是。請問,剛才打死八桂飛鷹在石桌上留字的人,也是你派來的?」

  不料藍秀道,「我哪會管這多閒事。不要暗猜。」

  常三公子搶著道:「那,為何也留下一個孝字?」

  「一定是巧合。」藍秀說著,伸手放下了轎簾,一面道:「記好了明日三更,陶林去搬運。」

  常三公子忙不迭地道:「姑娘!藍姑娘!」

  藍秀一面伸出手來示意四個抬轎的少女起身,一面道:「三公子,別的不談,你我的三年之約,總該不會忘記吧!」

  四個看來弱不禁風的少女,抬起軟轎,齊的嬌喊了聲,「啟!」

  八隻腳像騰雲駕霧一般轉過大堆巨石,向林木之處走去。

  常三公子心知藍秀要走,准也留不住,她要來,誰也擋不住。

  因此,只好眼巴巴地目送著軟轎,直到不見影子,才深深地出了口大氣道:「為什麼難為的事,都被我碰上了呢?」

  他再也顧不得已死多時的八桂飛鷹,也不再管八角亭那個「孝」字,踽踽地離開雨花臺向回家的路上奔去。

  天色已經入夜,索興展功趕路。

  好在是月黑頭的下旬時候,不怕驚世駭俗。

  不到盞茶時分,已到了自己家門。

  但見整個宅院燈火通明,人影穿梭往來,連大門也沒有關,老管家常福,呆坐在上馬石上打盹。

  常三公子不由大吃一驚,大聲問道:「常福!出了什麼事嗎?」

  常福一見他回來,深深的出了口氣道:「阿彌陀佛!公子,你總算回來啦,老夫人見你一去半天沒有回府,可急得沒有主,大夥兒都在上房等著你哩。」

  常三公子算是松了—口氣,三步當做兩步到了上房,果然常老夫人以及大哥二哥夫婦,都愁眉苦臉地圍坐在燈下。

  常老夫人一見常三公子跨進房內,一咕碌從椅子上站起道:「嵐兒!你到哪裡去了?教娘急煞!」

  常玉峰也搶著道:「那個八桂飛鷹究竟是何許人也,是哪條道上的?」

  常三公子不願提藍秀之事,當然對八桂飛鷹之事也不能說得太詳細,只隨口道:「八桂嘛。當然是來自桂省,二三流角色而已,等我追上他,他已被人料理在雨花臺。」

  常玉岩問道:「是誰這麼快就把他給了結了?」

  常三公子淡淡一笑道:「我沒看見打鬥的情形,只看見那位飛鷹的屍體,免不了是江湖恩怨,乃是常事,見怪不怪哪管得許多。」

  常老夫人道:「折騰了半夜,總算心上一塊石頭放下了,大家回房去安歇吧!」

  常氏兄弟告辭分別回房,

  常三公子回到自己的臥室,怎的有心入睡,坐在燈前,耳朵裡響的全是藍秀的鶯聲燕語,燈光火苗一閃一閃的全是藍秀的影子。

  先是對著燈光發呆,忽然,他像著了魔的一般,挺身站起,喃喃自語道:「照她吩咐的辦,她那麼美,絕對不是壞人,她那麼好,絕對不會害人。

  「我對她百依百順,她也不忍心對我不好。我若不照她的意思做,萬一她—怒之下,從此不理睬我,那……那……那人生還有什麼意義?」

  他獨自對著燈火說著說著,人已走出房門。

  空際無星無月,夜色漆黑一片。

  常三公子覺得自己已經想通了,在任何情形之下,自己這一生一世,絕對不能沒有藍秀。除了藍秀之外,沒有再重要的事了。

  忽然,他又想起那個令人不解的「孝」字。

  他想,把秘室的圖書冊頁交給藍秀,是不是算做不孝呢?

  「不能算!」常三公子自己不自主地說出了答案。

  因為,他想自己的父親不是把秘室的鑰匙交給了娘嗎?鑰匙交給她,就是等於把秘室內的東西交給了她。

  父親能交給母親,自己也能交給藍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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