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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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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維道:「只因那千年參王,價值委實太高,入山買參之客戶。資金畢竟有限,縱然有心購買。也出不了那等高價。再加上在下困居深山多年,悶極之下,實也思動,是以便趁著這機會,帶著兩個侄子出山來見見世面。」 青衣婦人們不約而同,齊地向他身後之妙法、妙空瞧了一眼。只見這兩個少年衣衫雖然奢侈華麗,但神情卻顯得拘謹赧顏已極,甚至連別人瞧他一眼。他都會情不自禁,垂下頭去。這模樣果然與久居深山,從未見過世面的富家子弟一般。普通的江湖少年,縱然要學,也是萬萬學不像樣的。 青衣婦人們自然不會想到這兩個少年,自幼便在武當山出家,而非困居長白。見了他們的模樣,互相交換了個眼色,對百維此番所說的話,又更減去了幾分懷疑之心。 百維瞧見她們之神色,微微一笑,接口又道:「凡事俱有個因緣湊巧,在下此次帶著法兒與空兒出山,本還為了替他們兩人尋個佳偶,那知出山未久,便聽得南宮世家在此盛會招親之消息,是以便不遠千里,專程趕來了。」 那愁眉苦臉之婦人終於展顏一笑,道:「賤妾問話太多,閣下且莫見怪。」 百維暗中鬆了口氣,笑道:「本應理當如此,有何見怪之理。」 吳四娘嬌笑道:「但無論如何,賤妾們總是將各位的時間,耽誤了這麼久──」 忽然微一揮手,道:「奉酒來。」 那四位黑衣大漢,立刻托來四面木盤,一隻托盤上,裝的是大曲名酒,酒味香冽,遠遠便撲鼻而來;另三隻托盤,放滿了雞鴨魚鮮,牛羊豬肉,無一不是出家人最最忌諱之大葷大腥之類。 吳四娘持瓶倒酒,一面笑道:「些須酒菜,不成敬意,只是聊表賤妾們一番歉疚之忱而已,但望三位多少用一些。」 百維雖然並非真的佛門子弟,但多年茹素已慣,見了此等大葷大腥,已是暗暗皺眉,更何況妙法、妙空等嚴受戒律之武當弟子,聞得一股酒肉之味,已不禁為之面目變色。三人竟不約而同,齊地脫口道:「酒茶在下委實不敢奉領,但請──」 那愁眉苦臉之青衣婦人冷冷接口道:「三位莫非是瞧不起賤妾們嗎?」 百維訥訥道:「焉有此理,只是──」 那青衣婦人面目越發陰沉,緩緩道:「三位既非瞧不起賤妾們,又非出家之僧道。卻又為何偏偏不肯賞臉用些酒菜?」 百維聽得「出家」二字,趕緊強笑一聲,道:「既是如此,在下便拜領一杯。」 舉杯一飲而盡,又割了塊肉嚼起來。 吳四娘咯咯嬌笑道:「這才是呀──聞得白山黑水間之男兒,酒量最豪,將門出虎子,兩位少年英雄想必亦是酒中健者,但請滿飲一杯,賤妾在此先乾為敬了。」果然舉起酒杯,一飲而盡。 妙法、妙空相顧之下,俱都愕然。不但面目變色,而且手足都已不安。他兩人自幼出家於戒律森嚴之武當山,十餘年來,從來未敢破戒,如今要他大杯飲酒,大塊食肉,實比砍了他們的腦袋還要困難。但他兩人此刻若不舉杯,又勢必要引起對方之疑竇,若因此被人發現他兩人乃是武當弟子,那時不但前功盡棄,連性命都難保全。換而言之,他兩人此刻若不飲酒,便要被人窺破真象。 這抉擇在別人眼中看來固是容易簡單之極,但在他兩人眼中卻是難如登天。酒杯還未送到妙法、妙空面前。他兩人額上,已不禁沁出了汗珠。那一陣陣濃烈的酒香,更已刺激得他兩人頭腦暈眩,胸口作嘔。 吳四娘微微笑道:「常聞人言,長白山採參男兒,最是勇健,有時甚至連死都不怕,今日兩位怎地會對區區一杯酒都怕了起來?」 妙空乾咳一聲,強笑道:「在──在下兄弟。委實不會飲酒。」 那愁眉苦臉之青衣婦人冷冷道:「祇怕並非不善飲酒。而是別有原因吧?」 百維乾笑一聲,道:「這個嬤嬤卻未免多心了,寒舍雖是蓬門小戶。但自先祖以來,對後輩子弟,管的甚是嚴格。」 那青衣婦人道:「武林世家,多對子弟管束嚴格,但除了武當、少林等方外門派外,賤妾卻從未聽過還有什麼門戶不准子弟喝酒的。」 她這話不但說的言詞鋒利,而且含意也更為明顯,簡直無異在說:你兩人若不喝酒,想必就有七成是武當、少林門下之弟子。 百維面上居然還能現出笑容。含笑說道:「先祖因恐後輩少年子弟淪於酒色,是以確曾嚴令子孫未成親之前,不得飲酒,若有人犯了家法,必將從嚴責處,在下未成親前,便未嘗過滴酒滋味,但──」哈哈一笑,轉目向著妙法、妙空,接口道:「你兩人今日既是為了成親而來。我便破例許你們兩人喝上一杯,有道是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』,他日回家若有人相責於你,一切由我擔當。」 妙空聽得「成大事者不拘小節」八字,不禁在暗中嘆息一聲,接過酒杯,強笑道:「如此小侄唯有從命了。」當下仰首一飲而盡。只覺一股辛辣之味,由喉頭直下丹田,有如被烈火燒著了一般,雙目之中,連眼淚都被嗆了出來。 吳四娘笑道:「看來小英雄果然不善飲酒,但──」 眼波一掃妙法。接著笑道:「那位小英雄既已賞臉,這位想必不致教賤妾們難看吧?」 妙法暗中咬一咬牙,伸手接過酒杯,手掌突然忍不住簌簌顫抖起來。輕輕一杯酒,在他手掌之中,突然變的有如千鈞之重,妙法竟是再也把持不住,當的一聲,掉落地上,摔的粉碎。要知妙法乃是當今武當第二代門人中之掌門弟子,亦是武當山上下千百弟子心目中所屬意的將來接繼道統之人。是以妙法平日一言一行,俱不敢逾越了規矩,其加於心頭之約束,實已較他同輩師兄弟妙空、妙雨多了十倍。 在一剎那間,叫一個平日連目光都不斜視之人,驟然來犯下此等重大之戒條,給予妙法心頭刺激震驚之巨大,實非任何言語所能形容。而這小小一隻酒杯落地時所引起驚震之巨大,亦非任何言語所能形容。酒杯落地,酒沫與碎片四下紛飛。 百維身子立刻一震。妙空面上顏色本已被烈酒燒的通紅,此刻一下又變得蒼白如死。 吳四娘亦自立時變色道:「這是怎麼回事?小英雄們眼中縱無賤妾,但瞧在南宮世家面上。也不該如此無禮!」 四條黑衣大漢,立時也臉現怒容,雙拳緊握,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態。 妙法心頭又是驚惶,又是羞惱,訥訥道:「在──在下並非故意。」 吳四娘冷笑道:「並非故意?哼哼!難道──」 那愁眉苦臉的青衣婦人冷冷接口道:「他說並非故意,倒是真的,有些自幼出家之人,見了此等大葷大腥之物,委實難免受驚。」 百維仰天打了個哈哈,道:「嬤嬤說笑了,誰是出家人?」 那青衣婦人道:「你!」你字方出口,突聽一陣大笑之聲,自槐樹後傳了過來。四條錦衣華服,敞著胸膛的彪形大漢,隨著這豪邁的笑聲,自樹後轉出。百維等全不識得這四條大漢。那知這四人卻先自齊地向百維躬身一禮,道:「馮大叔可好,小侄們許久未曾拜候大叔起居了。」 百維縱然陰沉,此刻也不禁為之愕住,方自強笑一聲,還未想出該說什麼話來,這四人竟已齊地轉向妙法。其中一條濃眉濃目,滿面虯髯之大漢,伸手一拍妙法的肩頭,大笑道:「自從長白一別,又快半年了,不想今日竟在這裡見著你,妙極妙極!」 連百維都要愕住,妙法更被這四人弄得張口結舌,目定口呆。四條大漢瞧見他面上之神情,偷偷與他做了個眼色,用魁偉的身子,有意無意間將他面目擋住,好教青衣婦人們瞧他不見。那虯髯大漢轉過身子,面向青衣婦人,哈哈大笑道:「俺這馮老弟,不但年輕面嫩,而且見酒就怕,昔日在長白山中,為了別人要逼他喝酒,也不知得罪了多少朋友,鬧了多少笑話,不想這笑話竟鬧到千里之外來了。」 另一條大漢笑的聲音更響,道:「就是為了他不肯喝酒,還有人替他起了個外號。叫做老山羊,只因唯有山羊是不喝酒的──哈哈,俺一想起這名字,就忍不住要笑斷肚腸。」 四人一齊哈哈大笑。笑的前仰後合,似是所說之事,每一件事都是真的。百維呆了半晌,亦自哈哈大笑起來。妙法卻是滿腹疑雲,暗暗忖道:「這四人在弄什麼鬼?莫非他們是認錯人嗎?──不對不對,他們必是在暗中相助於我,但我等與他素不相識,他們又為何要伸手相助?」 忽見百維口中雖在大笑,目光卻向他瞪了一眼。妙法雖然拘謹,終究亦非笨人,立時會意,也大笑起來,但笑得卻不免勉強得很。青衣婦人們相互換了個眼色,面色又復大見緩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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