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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〇


  任無心悽然一笑,喃喃道:「各位心意,在下已知,但從今之後,在下是否還能恢復──恢復昔日之一切,又有誰能知道?」

  妙法等三人心頭不禁又是一陣酸楚。黯然垂首,無法言語。任無心突然長身而起,緩步起立到窗口,伸手推開了窗子。只見窗外斜風細雨,不知何時竟已下起雨來。紛亂的雨絲,正有如人們心中之愁緒,剪不斷,理不清,不知何時才能了斷。

  任無心默然半晌,喃喃低語道:「風雨如晦,不聞雞鳴,江湖風雨,何時方休?」突有兩顆英雄之淚,奪眶而出。但他並未回頭,妙法等人自然也未瞧見。

  只聽百維乾咳一聲,忍不住沉聲道:「從今而後,不知相公要去何處?」

  妙法勃然變色,接口道:「要去何處?大師這話豈非問得太妙了嗎?我等難道還能讓任相公孤身一人離去不成?」

  妙空亦自變色道:「正是如此,任相公在此一段時期中,縱然不問大事,安心休養,但還是不能離開咱們的,而咱們好歹也得為任相公盡一番心意。」

  百維強笑一聲,訥訥道:「貧僧問這句話,並無他意,道兄們切莫誤會了,貧僧這只是──唉!祇怕任相公離去,是以試探一句而已。在此一段時期中,咱們自該好生照料著任相公──」

  妙法面色立和,嘆道:「這樣才是道理。」

  任無心默然凝聽著他們之對答,目中突然閃起一絲久已未見的明亮光芒,隨手拭去了淚痕,轉首道:「在下實也不願離開各位,但──」

  妙法惶然道:「但什麼?」

  任無心長長嘆息一聲,道:「但我若隨各位往來奔波,遇事縱不做主,也難免為之焦心積慮,又怎能談得上靜養兩字?」

  妙法怔了一怔,訥訥道:「這──這又該當如何是好?」

  任無心緩緩道:「各位若真是要在下安心靜養,便該由得在下自去。」

  妙法駭然道:「相公你──你莫非真的離開我等不成?」

  任無心長嘆道:「在下方纔早已說過,此事情非所願,只是事不得已。」他再三自稱在下兩字,顯然已不再將妙法等人視為自家兄弟子侄。

  妙法等人聽在耳裡,口中縱不言,暗中實是心碎。過了半晌,妙法方自顫聲道:「在此一段時期中,不知相公要去那裡?」

  任無心沉吟半晌,望著榻上的玄真,緩緩嘆道:「各位投身於這一場空前悲慘之戰役中,每一份精神力量都不容他顧,自不宜將玄真道長帶在身邊,以免分心,也免得各位萬一因急事照顧不周,而使玄真道長受了損傷。」

  妙法亦自沉吟半晌,道:「依相公之意,是要將弟子們之掌門真人帶在身旁嗎?」

  任無心道:「不錯!」

  妙法垂下眼簾,嘆道:「相公自身亦需靜養,又怎能照顧他人?」

  任無心一嘆,道:「玄真道長被我邀請出山,而致如此,正是我雖不殺伯仁,伯仁實因我而死,我又怎能不負起這道義之責。是以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,我都要以治好玄真道長之傷勢為第一要務。」

  妙法動容道:「相公之仁心與道義,實已可上追古人。」

  任無心感覺似已有些麻木,對別人稱讚之言,既不謙謝,亦無反應,只管接口道:「是以在下與各位分別之後,便要陪伴玄真道長同去瞿式表等名醫之處,然後──唉!」嘆息一聲,住口不語。

  百維忍不住接口問道:「然後如何?」

  任無心目光凝注遠方,緩緩道:「此行若是順利,瞿式表諸人都還在原地,而能將玄真道長立時治癒,自是天幸,在下必當陪同玄真道長同返此間,相候各位,如若不然──」

  妙法、妙空、妙雨等三人,情不自禁,齊地脫口問道:「如若不然,又當如何?」

  任無心長長嘆息一聲,默然道:「如若不然。在下便要陪伴著玄真道長。走遍天涯海角,尋訪名醫,直到將他病勢醫好為止。」

  百維一直不曾開口,此刻忽然接口道:「若是這療治玄真道長病勢之名醫尋找不得,相公你難道便永遠不回來了嗎?」

  任無心黯然道:「這──這祇怕──」

  百維大聲道:「相公,你大大錯了。玄真道長病勢如此,貧僧縱非武當弟子。見之也覺悲痛,但以玄真道長之病。與今日武林之危機相較,其中輕重利害,相信仍然十分懸殊。」語聲微頓,轉向妙法等三人,接道:「貧僧直言,但望三位道兄莫要見怪。」

  妙法、妙空、妙雨三人一齊垂首,默然道:「大師說的乃是正大之言,弟子們何敢怪罪?」

  百維慨然道:「是以無論瞿式表瞿大俠等名醫是否還在原處,無論玄真道長之病勢有無起色,相公於一個月裡,還是必需回到這裡,只因以貧僧忖度,大局在此一個月之中,必有變化,那時我等還是必需任相公前來主持大局,此點三位道兄想必也該同意。」

  他這話自是說的光明正大,無懈可擊,卻不知其中又有陰謀。只因他雖然不願玄真道長神智清醒,以免洩露他的秘密,但他也深信瞿式表等人必定已遭南宮世家之毒手。是以任無心此番將玄真道長帶去尋訪瞿式表等人,他自然十分放心。但任無心若將玄真帶往江湖流浪,紅塵中每多奇人,若真有一人能療治玄真之疾,則玄真病勢痊癒,百維的生命便將難保。

  此刻百維再三請求任無心於一個月中,回到此間,便是不願任無心尋得能療治玄真病勢之人。他這番秘心,妙法等人自然全不知曉,反而異口同聲道:「大師說的不錯,務求相公答應。」

  任無心沉吟半晌,緩緩道:「各位既然如此誠意,在下若是再不答應,豈非矯情──但在下也要相請百維大師答允一事。」

  百維心頭一跳,故作鎮靜,道:「無論何事,但請相公吩咐。」

  任無心目中光芒一閃。宏聲道:「在下離去之時,務必要請大師代在下挑起這副擔子,無論何事,大師都必定要拿個主意。」

  百維鬆了口氣,暗中又不禁大喜,但面上卻故意做出謙辭惶恐之狀,惶聲道:「貧僧才疏智淺,怎能擔此重任?」

  任無心緩緩道:「大師臨危不亂,隨機應變,此事自非大師莫屬。」

  百維道:「還是妙雨道兄──」

  妙雨趕緊接口道:「大師無論江湖歷練,計謀鎮靜,無不勝過弟子百倍,大師若是要弟子自代,弟子便真要無地自容了。」

  百維道:「但貧僧委實──」

  任無心沉聲接口道:「大師也毋庸太謙,在下深信若由大師主持大局,妙法、妙空、妙雨三位道兄,必定俱都心悅誠服。」

  妙法應聲道:「若由大師指揮大局,無論何事,弟子們必當言聽計從,若有一事不從大師之令,有如此杯──」舉手一擲,將掌中茶杯擲得粉碎。

  任相公道:「這就是了,大師若再謙謝,在下也要不從大師之言了。」

  百維這才長長嘆息一聲,道:「各位如此──唉!貧僧還有什麼話好說?」

  任無心目光一轉,道:「既是如此,今後何去何從,從此刻起便請大師做主,為免在下有所影響,四位還是到鄰室去商議的好。」

  百維心頭一動,還想說話,但妙法等三人已轉身而出。任無心也已又坐在榻邊,望著玄真,呆呆的出起神來。百維只有默然退出。

  到了鄰室,百維自又有一番惺惺做作,長吁短嘆,然後方自轉入正題,沉聲道:「今日貧僧雖然被諸位推舉主持其事。但此後我等一切行事,還是該由大家一齊商議之後,再做決定的好,常言道:眾人同心,其利斷金,三位想必也能明瞭貧僧之意?」

  妙法沉吟道:「大師若是執意如此,弟子們自然不敢不從。」

  百維道:「今日我等離此之後,要去那裡,不知三位意下如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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