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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三


  百維呆了一呆,道:「這個──」他只覺那轎中人有種神秘之魅力,越是瞧不見轎中人面目,越是覺得這魅力之懾人,叫人時時刻刻,都會想起,這原因為了什麼?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
  菊兒見了他的神情,又是一笑,道:「這裡已快出去了,你可認得路嗎?」

  百維笑道,「認得!」口中雖是含笑而言,心中卻在大罵:「這姑娘也未免將我瞧的太輕了,我活了這麼大年紀,還會不認得路嗎?」

  菊兒道:「既是認得,你不如就自己尋路去吧,五夫人還在等著我哩!」

  百維垂首道:「遵命!」

  菊兒已嬝娜扭動著腰肢,走將回去。百維瞧著她艷盈的身軀,動人的風姿,心中更是怦然而動。只見菊兒走了兩步,突然回眸一笑,道:「莫忘了──」

  百維道:「莫忘了什麼?」

  菊兒雙頰微紅,含羞笑道:「莫忘了我姐妹兩人──莫忘了大功告成之日──」腰肢微擰,驚鴻般一掠而去。

  百維但覺心神又是一陣蕩漾,仔細體味她臨去時的兩句話,更是滿腹溫馨,齒頰生香,呆呆的出了會神,方自一力向來路奔去。

  菊兒纖腰微擰,三轉兩轉,便已回到軟轎前。轎中人道:「那姓殷的冒牌和尚已走了嗎?」

  菊兒微微一笑,道:「我瞧他神魂顛倒地去了,才回來的。」笑語如花,眼波流動,竟已不復再是方纔那種冷若冰霜的模樣。

  這句話說完,一直伏在地上輕輕啜泣的蓮兒,亦自一躍而起,面上那有一絲淚痕,原來方纔的痛哭啜泣,全都是做出來給百維看的。菊兒纖指輕輕一戳她的面頰,笑罵道:「小妮子,整天價瞧著你倚在欄杆邊想男人,今日可稱了你的心願了吧!」

  蓮兒撇嘴啐道:「那和尚一身臭氣誰稀罕?你要,就送給你吧!」

  菊兒笑道:「唉唷?好不要臉,那和尚是你的嗎?你就要拿來送人了。」

  蓮兒頓足道:「好──你──你──」笑著去搔菊兒肐肢,菊兒笑著告饒。

  轎中人輕輕道:「好了,莫再鬧了,事已辦完,咱們也該回去啦!」

  蓮兒扭著腰肢,轉身面對軟轎,說道:「夫人,那冒牌和尚既然早已死心塌地的投在咱們門下,夫人你又何苦再對他來這一套呢?害得我──害得我身子髒了,又被菊兒這丫頭取笑。」

  轎中人緩緩道:「唉!這次真讓你吃虧了,該怎麼辦呢?」

  蓮兒道:「怎麼辦──夫人真該好好補償才是──」

  菊兒笑道:「她既然那麼想男人,夫人不如就賞給她個大男人吧!」

  蓮兒眼波橫飛,輕輕媚笑說道:「別的男人我也不要,我只要──只要──」

  轎中人道:「你要什麼?只管說呀!」

  蓮兒道:「我只要像任無心那樣的男人,又英俊、又聰明、武功又高──唉!要是有那樣的男人陪著我、我再吃點虧也沒關係了。」她面上似笑非笑,凝目望著遠方,似是任無心那瀟灑英俊的身影,此刻便在她眼前。

  軟轎中默然半晌,突然冷笑一聲,厲叱道:「跪下來!」

  叱聲中絕無絲毫暖意,蓮兒身子一震,笑容突失,惶然跪倒,顫聲道:「夫──夫人──」

  轎中人厲聲道:「菊兒,給我重重去打這妮子十掌!」

  菊兒面色也被駭得鐵青,垂首道:「是!」身子一閃,掠到蓮兒身前。

  蓮兒又驚又駭,驚呼道:「夫人──菊兒姐姐,你饒了蓮兒吧!」呼聲淒惻婉轉,端的惹人憐愛。

  菊兒卻似充耳不聞,鐵青著臉,啪的一掌,摑在蓮兒那吹彈得破的嬌靨之上。她方纔雖與蓮兒那般嬉笑,但此刻下手卻絕不留情,只聽一連串清脆的掌聲響過,蓮兒雙頰已被打得又紅又腫,那裡還有方纔那如花顏色。但她卻也不敢閃避,直待十掌打過,忍不住痛哭著道:「菊兒姐姐──你──你好狠──」滿面俱是淚痕,痛哭再也不是假的。

  菊兒背轉了臉,不去看她,冷冷道:「夫人之命,誰也不得違抗,夫人就是叫我殺了你,我便立刻抽刀將你殺死。」

  蓮兒身子一震,顫聲道:「咱們姐妹間難道──難道就沒有一分情感嗎?」

  轎中人冷冷接口道:「什麼姐妹間的情感?我南宮世家門下,要的就是菊兒這樣的人,只知聽命行事,別的任何事都不能放在心上!」

  蓮兒仰面流淚道:「但蓮兒也是什麼話都聽夫人的呀!夫人你為何──」

  轎中人冷冷道:「我南宮世家門下,萬萬不能容有挾功自重的人,今日我之所以如此對付那姓殷的,只是為了要他完全失去自尊自重之心,要他忘記自己的身份,忘記自己昔日的功勞,永遠像奴隸聽命於我,他若隨時隨地要提起自己的功勞,時時刻刻要別人對他尊重,我還怎能駕馭於他?」

  語聲微頓,緩緩接口道:「我今日所以罰你,是因為你非但也來邀功求賞,而且問話太多,要知凡是我南宮世家門下,都得絕無條件的服從命令,絕不能要求解釋,就是要你吃些糞便,你也得立刻去吃,萬不能去問什麼原因。」

  蓮兒聽得身子不住顫抖,垂首道:「蓮兒下次再也不敢了!」

  轎中人語聲稍和,緩緩道:「但今日雖然有過,亦非無功!我南宮世家有功必賞,有過必罰,回去之後對你自有一番賞賜!」

  蓮兒伏地拜道:「多謝夫人!」

  轎中人嘆了口氣,道:「好,走吧!」

  那幾條抬轎之大漢,始終在一旁石像般木立不動,聽得轎中人賞罰那般公平,行事那般威嚴,面上都不禁流露出欽佩尊敬之色。此刻轎中人一聲令下,黑衣大漢們立刻俯身抄起轎桿抬轎向西行去。

  菊兒突然握住蓮兒的手腕,微微一笑,道:「蓮兒妹子,咱們走吧!」伸手替蓮兒拭去淚痕,撫著傷勢,輕嘆一聲,道:「唉!打得好重──」似是全然忘記蓮兒面上的傷勢,就是她這只手打的一般。

  昔日那般溫良柔順的田秀鈴,今日竟會變的如此工於心計,指揮若定,言詞間忽然有如十萬大軍統帥般威嚴,又忽而有如慈母般溫柔,對人臨之以威,繼之以惠,做事周詳嚴密,信賞必罰──這種性格上的巨大變化,別人若非眼見,實是再也難以令人相信!

  ***

  百維恍恍惚惚,直奔了盞茶時分,已可望見那死寂的村莊,頭腦方自略為清醒,當下頓住腳步,取出那三道密封的錦囊。只見第一封錦囊之上,寫的是:「離此地約摸盞茶時分,經過一番急遽的奔馳之後,頭腦才會清醒,才會念及這三封錦囊,取出觀看,只要那時四下無人,便立刻將此封錦囊拆閱。」

  百維還未看完這短短數十個字,心頭已是怦怦跳動,蒼白的面容,也泛上一陣羞紅,似是突然被人發覺了隱私,猜中了心思一般,情不自禁,左右瞧了幾眼。

  風吹荒草,四野那有人跡。百維先是暗笑自己慌張,想了一想,方自大為驚嘆,對那五夫人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。要知田秀鈴能窺破他心意,倒也不難,但田秀鈴竟能將他離開墳地後之情緒變化經過,預先一一說出,竟有如在場眼見一般,這種驚人的判斷能力,怎能不叫百維口服心服?

  過了半晌,百維方自尋了個較為隱僻之處,拆開錦囊。只見一張素色薛濤箋上,寫滿了工整而娟秀的字跡,寫的是:「任無心此人,猜疑之心頗重,尤其事已至此,必將對你事事都存下防範之心,是以你既在此逗留了兩個時辰之多,回去後必將受到極為詳細之盤問,你不妨儘量編造一些離奇詭異之原因,回答於他,任無心聰明過度,想到你如要說謊,必定會編造一些合情合理之原因,是以你說的越是荒誕離奇,他反而越發相信,必會絞盡腦汁,去思索這些荒誕離奇之事發生的原因,反而不會去細想別的,你便可安全渡過這一關。」

  瞧到這裡,百維面上不禁泛起會心之微笑,只因他也是老奸巨猾,工於心計之人,是以對五夫人這錦囊中之妙處,深深了解。略一尋思,繼續瞧了下去,只見接著寫道:「我使百代失蹤,玄真瘋狂,再令你如此做法,這一切只是為了要令任無心分心他顧,心志既不能集中,精神必是渙散,而事情變化,越來越出他意料之外,他苦心積勞之下,甚至會發瘋也未可知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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