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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三


  那黑衣人嘴角亦自露出一絲冷酷而狡黠的笑容,道:「什麼故事?」

  慕容飛狂笑道:「三國時蜀魏相爭,死諸葛卻嚇退了真司馬,只可惜──」他笑聲突頓,目光霍然尖銳地轉向田秀鈴面上,緩緩道:「只可惜你方纔那話,卻說得太快了些,你若是真的聰明,真能忍住不說,我等此刻祇怕也要真的被這不能動的任無心駭走了!」

  那黑衣人冷笑接口道:「任無心的奴僕,竟會有如此好心,勸我等快快逃生,這豈非是天大的笑話,但這笑話卻有用的很,幾乎和這堆柴火同樣有用,若不是這笑話,祇怕我兩人又得奔逃於風雨中了。」

  田秀鈴心頭又是驚惶,又是自責,又是失望。但這些混亂的情況,卻在一瞬間完全消失。她忽然想起了她已將生死置之度外,那麼世上還有什麼可使她驚惶失措之事!就在這一瞬間,慕容飛手中劍光暴長,那黑衣人亦自振臂而起。兩人身形同時展動,那黑衣人卻搶先喝道:「慕容兄只請在旁為小弟掠陣,這廝豈值得你我兩人同時出手!」喝聲中雙掌已自擊出,左掌橫截,右掌直擊,掌影閃動間,分打田秀鈴前胸下腹。

  慕容飛祇得倏然頓住身形,旋身擋住了門戶,心頭卻在冷笑暗忖:「此人平日與我稱兄道弟,想不到事到臨頭,他卻要與我搶功來了,哼哼!我倒要看看你那浮雲七十二掌,是否是這任無心門下弟子的對手?」劍光一垂,索性袖手旁觀起來!

  這時,那黑衣人迅快地擊出七掌,掌勢連綿,急如飄風。但一眼望去,那般迅急的招式間,竟不帶絲毫風聲。慕容飛不禁暗中動容,想不到他竟已將此等陰柔之掌力,練到如此火候。要知那黑衣人掌勢看來雖似飄飄無力,其實卻霸道已極,對方只要沾著他一根手指,便再也休想自他掌下逃生了。

  心念一閃間,黑衣人又自攻出了七掌。連綿的掌勢,當真有如浮雲飛絮般,一重重捲向田秀鈴身上,但田秀鈴卻仍未還手。十四掌過後,她身形已顯得有些獃滯,閃避也大見吃力,目中更滿現驚惶之色!

  黑衣人目中光芒閃動,出掌更是迅急,慕容飛雙眉卻皺得更緊。那縮在角落陰影中的獨臂人,似也輕輕嘆息了一聲,他看來雖似對田秀鈴極為同情,但目光中卻仍帶著那種完全袖手旁觀神色。世上無論發生了什麼事,無論是任何人的生死,似是都與他毫無關係。他似乎早已置身世外,只不過是個孤獨的幽靈而已!

  只聽黑衣人朗聲大笑道:「任無心門下,也不過如此而已,你再能接得住我七掌嗎?」笑聲未了,田秀鈴突然冷笑一聲,出手劈出一掌。她目中的驚惶之色,也在這剎那之間一掃而空,換作了逼人的光芒。

  原來她方纔故做驚惶,只是誘敵之計,只因她心頭早已全然拋去了生死之念,變得出奇的冷靜,是以能在這生死關頭中,冷靜地決定對敵之策。而那黑衣人對敵經驗,雖然遠勝於她,但卻遠不及她鎮定,大意之下,便著了她道兒。她掌勢本已蓄勢待發,此刻出手一擊,當真是奇詭迅急,無與倫比。黑衣人輕敵太甚,笑聲未絕,對方奇詭的攻勢已至。他大驚旋身,卻已不及應變,只覺肘下一陣麻木,左臂再難提起。

  慕容飛心頭亦自一凜,亦不知是驚是喜。他本存幸災樂禍之心,只望黑衣人敗在對方手下,他再出手取勝。但此刻他見到田秀鈴招式竟是如此奇詭辛辣,卻又不禁暗暗擔心。角落中那獨臂之人,神色竟也突然起了急劇的變化,有如突被雷擊一般。霍然長身而起,目光灼灼,凝看著田秀鈴的身法。

  田秀鈴一招得手,佔得先機,下手再不容情,招式連綿,跟著又是四掌拍出。她出招越來越是奇詭難測,掌影飛幻,招招俱是對方未聞未見之學。那黑衣人縱然也是浸淫掌法多年的武林一流高手,天下掌法,均有涉獵。但此刻卻認不出她掌勢的路數,眼見她一掌自左向右斜擊而來,那知中途突然一折手腕,斜斜攻向左方。此等詭異難測的招式變化,當真是令人防不勝防,何況那黑衣人一條左臂,已完全失去作用,左方自然門戶大開。

  要知田秀鈴此刻施展的武功,正是南宮世家的秘傳獨門掌法,除了南宮世家的子媳之外,江湖中再無旁人得知。而武林中曾經與南宮世家動手相搏之人更是少之又少,是以饒是慕容飛與那黑衣人見多識廣,也認不出她的武功路數。更連做夢也未想到,這任無心的弟子,竟是南宮世家的第五代夫人!

  四招過後,那黑衣人已是左支右絀,險象環生,他心中更是大見驚駭。只見慕容飛手橫長劍,竟仍無出手相助之意。而對方舉臂揮腕之間,不但暗勁極強,而且招招俱是立可致死的煞手。霎眼間又自拆了三招,黑衣人額上已是滿頭大汗,涔涔而落。忍不住脫口大呼道:「慕容兄,小弟已不行了,兄台還不快來相助?」

  慕容飛顯然已被田秀鈴奇詭的招式驚得呆了,此刻心頭一震,暗道一聲:「慚愧!」手腕一抖,震起朵朵劍花,便待揮劍攻上。

  田秀玲知道自己此刻雖然佔得上風,但卻不過只是一時僥倖得計而已,他兩人若是左右夾擊而來,以自己的武功,絕非敵手!動念之間,慕容飛長劍已長虹般斜劃而來,劍鋒破空,劃起了嘶嘶劍風!

  黑衣人喘了口氣,突然後退了三步,探手入懷,撤下了一條長達四尺以上的烏鞘軟鞭,迎風一抖,筆直點向田秀鈴肋下三處大穴。只見激盪的鞭風中,夾雜著絲絲劍氣。

  慕容飛辛辣迅急的劍招,久已馳名江湖,此刻蓄勢而發,自然是招式凌厲,銳不可當。

  那黑衣人先前大意輕敵,未用兵刃,後來更一直被逼得無暇抽鞭。但此刻長鞭在手,精神大震,配合著慕容飛的劍招,不時以辛辣的招式攻向田秀鈴後背、肋下的空門之處,鞭長及遠,更見威力。

  田秀鈴赤手空拳,以一敵二,數招過後,已是遠居下風,但她早已忘卻生死之事,每遇險招,便施展出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招式,逼得對方不得不回招自救,是以一時間還可勉強支持。但此等打法,卻是最為吃力之事,縱是武功再強之人,也難持久。

  慕容飛是何等人物,相搏數招,已然瞧出田秀鈴的弱點,長劍一旋,縱聲長笑道:「再打下去,累也累死了他,你我何苦急著搶攻?」

  田秀鈴暗咬玉齒,轉身一招星移斗換擊了出去,正是與敵同歸於盡的招式。但是她轉身之間,目光突然觸及了棺木中的任無心,剎那間,她只覺一股寒意自心底昇起,暗暗忖道:「我若死了,他又如何?祇怕──祇怕他屍身都難以保全了。」一念至此,只覺心如刀絞,忽然大喝一聲:「住手!」身形急退了三尺。

  那獨臂人凝望著她的身法,目光中竟充滿了矛盾與痛苦之意,似是心中正有著一些難以解決之事,此刻聽她一聲大喝,神情不禁一怔。慕容飛與那黑衣人冷笑一聲,齊地住手,左右分立在田秀鈴身側,截斷了她的逃路。

  慕容飛冷笑道:「你若要不戰而降,倒也不失為聰明之舉。」

  田秀鈴銀牙都已將咬碎了,顫聲道:「我此刻若要逃走,你倆人也無法追得上我,是嗎?」

  慕容飛目光轉處,只見祠堂四面,窗戶頹敗,看她飄忽的身法,若是穿窗而出,自己實無追及的把握,沉吟了一陣,冷冷道:「不錯──」忽又仰天大笑一陣,接道:「但任無心卻是萬萬逃不走的。」

  田秀鈴道:「不錯,他──他已不行了,但你們若肯放過他,我便不逃,聽憑你們將我發落。」

  慕容飛仰首狂笑道:「可笑呀可笑,你算什麼,竟要以自己來換取任無心的生命,十個你也抵不過任無心的一根手指。」

  田秀鈴暗咬銀牙道:「你──你可知道我是誰?」這句話她似是費了許多氣力才能說出,只因她本不願瀉露自己的身份。因此時此刻,她實已束手無策,企望自己若是說出身份,或可能換取任無心的生命,亦未可知,情急之下,只有姑且一試了。

  慕容飛果然呆了一呆,繼爾哈哈一笑道:「你是誰?莫非你也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?」

  田秀鈴胸膛一挺,神色立刻變得凜然不可侵犯,一字字緩緩道:「我便是──」我便是這三個字,方自出口,突聽耳畔竟響起了一陣奇異之聲。

  這語聲輕微柔弱,飄渺飄忽,但卻有如細抽長絲,連綿不絕,正是傳音入密之內家絕學。一字字在她耳畔說道:「這兩人縱然將你擒去,也萬萬放不過任無心的!」

  田秀鈴微微一怔。目光四轉,只見風吹燭動,殘窗輕曳,祠堂內外,並無突然現身之人。只有那獨臂怪客,仍卓立在屋角。她心頭不禁大是驚奇,暗驚忖道:「這獨臂之人,莫非也是隱跡風塵的內家高手?這語聲難道是自他口中發出來的?」心念一轉間,只聽這語聲又自緩緩道:「老夫昔年發下重誓,絕不與世人動手相搏,是以此刻也不能出手相助於你,但天助自助之人,你為何不再放手與他兩人相搏,焉知絕無致勝之機!即便落敗而死,也該死得堂堂正正,一無遺憾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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