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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四


  羅玄道:「覺生大師執掌少林門戶,乃武林中泰山北斗,以他的身份,武功而言,如若承認了其事,自是不會逃避。」

  方兆南道:「如若覺生大師堅不承認,自然是那婦人含血噴人了!」

  梅絳雪接道:「哼!你怎麼知道?」

  方兆南呆了一呆,默然不言。

  只聽羅玄接口說道:「覺生大師雖然堅不承認,但那中年婦人卻一口咬定,指那女童確是覺生大師的骨肉,而且背誦她的生辰年月……」

  梅絳雪道:「哼!沒有出息的老和尚,連自己的兒女,也不敢相認。」

  方兆南溜了梅絳雪一眼,道:「你怎麼能斷言那中年婦人,不是說的謊言呢?」

  梅絳雪道:「那女人發了瘋麼,她為什麼不說是別人的骨肉,偏偏選擇了覺生大師?」

  方兆南道:「覺生大師掌少林門戶,武林中人人敬仰,如若覺生大師肯出面維護於她,自是再無人敢向她尋仇了。」

  梅絳雪微微一怔,不知如何籌詞回答。

  羅玄接道:「那婦人雖然背誦那女童的生辰年月,覺生大師仍是不肯相認,事情就這般僵了下去,那婦人眼看苦求無用,怒聲對覺生說道,不論你信與不信,這孩子確然是你的骨肉,你俗家姓聶,因此我替她取了聶小鳳,用你之姓,沿我之名。」

  梅絳雪接道:「如此以來,那老和尚,總該信了吧!」

  羅玄搖頭說道:「覺生大師堅不相認,但卻答應把聶小鳳函介一位友人之處,要他代為養育。」

  梅絳雪道:「這麼說來,他是心中有愧,不得不默予承認了。」

  羅玄道:「若是這麼的簡單,我也不會出面多管閒事了。」

  方兆南道:「怎麼?事情還有變化麼?」

  羅玄道:「那中年婦人一見覺生答應收養女兒,又把問題扯到本身之上,質問覺生,要如何待她。」

  方兆南接道:「我早就想到,那婦人的用心,不過是想托身在少林威名的翼護之下罷了。」

  羅玄輕輕咳了兩聲,接道:「覺生大師一聽那婦人扯到自己身上,突然冷笑一聲,說道:我早就知道你的用心了,果不出我所料,轉身拂袖而去。」

  方兆南、梅絳雪似是聽到神往之處,四道目光,投注到羅玄的臉上,卻未追問。

  只聽羅玄繼續說道:「那中年婦人目睹覺生回頭而去,心中大為焦急,突然飛躍而起,猛向覺生大師撞去,覺生倒未出手還擊,橫向旁側一閃,避開了那中年婦人飛躍一撞之勢,但那中年婦人在重傷之後,這飛身一躍,已然用盡她全身餘力,覺生一閃避開,她卻收勢不住,一頭撞在崖壁上,登時腦漿迸流,碎首而亡。」

  方兆南接道:「事出無心,那也不能怪覺生大師。」

  羅玄淡然一笑,道:「那中年婦人死後,覺生卻大為感傷,望著那具屍體,黯然歎息一聲,動手把屍體掩埋了起來。」

  梅絳雪插口問道:「那聶小鳳瞪著眼看到母親慘死,就沒有哭一聲麼?」

  羅玄道:「沒有,她一直眼看著這一幕慘劇,但卻一語未發,直待覺生大師掩埋好那具屍體,她才望著覺生大師問道:『你當真不是我的生父麼?』她小小年紀,突然提出了這樣一個重大問題,別說當事的覺生大師為之一呆,就是我這隱身在暗中偷窺,也聽得心頭一震,深覺她心機深沉,大人的超越了她的年齡。」

  梅絳雪道:「那中年婦人既已死去,這覺生大師也該承認了。」

  羅玄道:「沒有,覺生大師雙目凝注在那女童身上,看了良久,突然仰天說道:『又是一代尤物,如留你長大,為禍之烈,決非你那母親能及,我佛慈悲,請恕老衲之罪!』突然一把,抓住了那女童……」

  方兆南道:「怎麼?覺生大師竟然會對一個不解人世的女童下手?」

  羅玄道:「如若他當真的下了毒手,這數十年江湖中,也不致掀起這一陣殺劫風浪了。當他抓起那女童之後,卻突然歎息一聲,又緩緩放了下去,就這一陣耽誤猶豫,那含怒而去的覺夢和覺非大師,卻又轉了回來,目睹場中情形,突然齊齊怒吼,揮掌攻向覺生大師。覺生大師雖然連連喝請他們停手,但兩人那裏肯聽,拳掌齊施,竟然都是足以致命的招術,初動手時,覺生大師還可閃避,但兩人攻了幾招之後,覺生被迫的險象叢生,只得出手招架了。」

  方兆南輕輕歎息一聲,欲言又止。

  羅玄緩緩移動一下靠在輪背上的身體,接道:「那女童看三人打的猛惡,卻悄然放步溜走,像她那點年紀,遇上了此等慘變,不但一聲未哭,而且居然知道逃命,當時老夫實在暗中佩服她的膽識,但此刻想來,卻別有一番感慨了。」

  梅絳雪道:「可是她司空見慣,早已有了逃命的經驗?」

  羅玄點頭說道:「不錯,她年紀雖然幼小,但卻常見這等殘忍的屠殺,是以臨陣不亂,她逃的方向又正是我隱身之處,當時為一股憐憫之情所動,伸手救了她,乘覺生大師等搏鬥正烈未及注意之時,我帶她悄然而行。」

  方兆南道:「此等情勢之下,不論是誰都要生出憐憫之情,伸手救她了。」

  羅玄突然挺身坐起,接道:「這人就是聶小鳳了,我帶她一口氣奔出了數十里,天才大亮,停在道旁大樹下面休息,因我心中一直記著覺生大師之言,就不自禁的打量了她一陣,那時她還不過是個女童,但眉宇之間,已隱隱含蘊妖媚之氣,才知覺生之言不虛,此女如留在世上,大可禍國殃民,敗亂朝綱,小則招蜂引蝶,禍害一家,可惜我當時竟然狠不起心腸,一掌把她擊斃……」

  他長長歎息一聲,接道:「也是我天性好強,想了一陣,覺著水可覆舟,亦可載舟,只要我能盡力培養於她,未始不可化育她的妖媚,想不到因此一念,鑄下大錯……」

  他突然住口不言,緩緩閉上了雙目,兩行老淚,順腮而下。方兆南、梅絳雪面面相覷,心想說幾句解勸慰藉之言,卻不知如何開口。

  沉默足足延續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,羅玄黯然一歎接道:「就這樣她在我翼護教養之下長大,她的容色,也隨著增長的年齡,日漸嬌艷,因為對她心有成見,管教一直甚嚴,經常把她帶在身側,為了使她變化先天的妖媚氣質,我摒絕了江湖,佈置了一個人間仙境,和她避世而居,那裏有我辛苦移置而來的奇花異草,翠羽珍禽,鶴鹿成群,遊戲其間,希望能藉山川的靈秀之氣,使她脫胎換骨,唉!如今想來,才知當時這些佈置心血,都完全出於一種自私的心理,原來,老夫竟然不知不覺間已為她的美色所惑,只是當時我並未查覺而已。」

  方兆南、梅絳雪同時聽得心中一動,相互望了一眼,但覺心弦震盪,卻無法說出是何感受。

  羅玄緩緩躺下身子,接道:「終於在一個風雨之夜,我鑄下終生大錯,事後清醒,當真是痛不欲生,但我又想到如若自絕一死,對自己的懲罰未免太輕了,決心活下去承受折磨。但我因懺悔恨事,對她態度大變,冷淡漠然,視她有如蛇蠍,也許她無法再在那地方長住下去,難以忍受我的漠視,動了逃走之心,勾通了我掌下游魂,鬼仙萬天成,暗用劇毒害我,當下我雖然知道,但卻又想到,我沾污了她的清白,由她親手殺死我,那也是天理報應,故作不知,任她擺佈。待我中毒之後,將要死去之時,又突然想到了我還不能死,如若就此一死,世上再無制她之人,她如掀起風波,豈不是我的罪惡?因此,我又作安排,運內功把劇毒迫入雙腿,拚落個終身癱瘓,留下性命,裝作毒發身死,放任她逃離門下,如若她能夠潔身自愛,我就放任毒發而死,卻不料她甫離師門,就在江湖上,鬧出了幾件驚天動地的血案,唉!當時我雙腿癱瘓,不良於行,雖有除她之心,但卻力有未逮,慌不擇路,饑不選食,一時心急之下,我又收了一個弟子。那人入我門下,已然在武林中享譽盛名,我費了三年苦心,傳他武功,準備要他代我清理門戶,追殺聶小鳳,唉!當差遣他下山之際,忽然又想到萬一此人再背叛了我,豈不錯上加錯?臨時又讓他多留三月,留在這三個月內,我繪製了一幅血池圖,因為我已發覺迫入雙腿之毒,已逐漸的反向上體攻來,恐難久於人世,想得活命,必要隱入火山源下,借地下火源熱力,再運本身內功,或可阻止劇毒上行……」

  方兆南突然插口說道:「老前輩最後收歸門下的一個弟子,可是姓陳麼?」

  羅玄愕然說道:「不錯,他叫陳天相。」

  方兆南喃喃自語道:「那定然是他,陳師妹的爺爺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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