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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五


  方兆南舉手一拂滿頭蓬髮,笑道:「看人豈可只重衣冠,在下這身衣服雖破,但是腰纏卻豐,住店付費,有何不可,再說兄台也不是客棧中人,不覺得管事太多了麼?」

  那大漢呆了一呆,怒道:「窮要飯的毛病很大,老子就是不讓你住這家客棧,怎麼樣?」

  方兆南眉頭一聳,正待發作,但卻突然又忍了下去,說道:「在下已和朋友約定,今夜在這全盛客棧之中會面,有勞兄台高抬貴手了。」身子一側,滑溜無比地從兩個手握竹杖大漢中間擠了進來。

  左側大漢怒喝一聲:「臭要飯的可是找打麼?」伸手抓去。

  那知手臂剛剛探出,方兆南人已進了店門老遠,那大漢仍未覺出怪異,冷冷喝道:「臭要飯的給我站住。」

  正待衝入店去,忽聽一聲輕叱道:「閃開路。」

  那大漢腳步尚未抬起,媽呀一聲,蹲了下去。抬頭望去,只見一個身著藍色長衫的少年,大步進入店中。此人衣著華貴,腰懸寶劍,昂首挺胸而入,對那蹲在地上的大漢,望也不望一眼。

  方兆南回顧了那華衣少年一眼,急急的別過去,緩步走到一個角落上坐了下來。原來,這華衣佩劍少年,竟然是葛氏兄弟之中的老二葛煌。

  方兆南雖然蓬首垢面,衣著褸襤,但葛煌的目光,何等銳利,只要他稍一留心,非被他看出來不可。此時此情,他不願立刻暴露身份。

  只見葛煌大步向後面行去,顯然,他早已在這全盛客棧中定有房間。

  只見蹲在地上的大漢,緩緩站了起來,和另外三人嘀咕了一陣,放下竹杖,魚貫向客棧之中走來。

  方兆南怕被幾人瞧到,又要招惹一場麻煩,立時曲下身子,隱在桌面之下,躲過那四個大漢的目光。

  只見四人直入後院而去,想來也是住在這全盛客棧之中。

  這時,大廳中坐了不過三四成的客人,但方兆南坐了半天,始終無人過來問他一聲,好像這客棧中主人,早已離去。

  方兆南暗中打量了四周的客人一眼,只見他們個個默不作聲,有的坐著出神,有的飲著悶酒。這些人,都似有著極沉重的心事。

  方兆南偷眼向後望去,但見一道圓門之後,庭院廣大,似是有著甚多跨院。

  他緩緩站起身子,正待進入後面瞧瞧,忽見一個店小二走了過來,無精打彩的說道:「你可是要吃東西麼?」

  方兆南低頭望了望身上褸襤的衣服,笑道:「給我來壺好酒,隨便配四樣下酒的菜。」

  那店小二打量了方兆南一眼,慢慢的轉過身子,舉步行去。

  方兆南不得不重新坐了下來,暗暗忖道:這樣也好,這裏既可看到客棧中出入人物,亦可監視著新來之人。

  他耐心的等著,足足過了半個時辰之久,那店小二要死不活的捧著酒菜走來。

  方兆南微微一笑,道:「伙計,你好像有著沉重的心事嘛?」

  那店小二白了方兆南一眼,道:「快吃了酒飯趕路,鄉下人,少管閒事。」忽然聽得一陣嗡嗡之聲,傳入耳際,回顧了方兆南墨布蒙遮的木籠一眼,道:「什麼東西嗡嗡的叫不絕口?」

  他隨口問了一聲,也不待方兆南回答,就轉身而去。

  原來蜂王楊孤這巨蜂,久經他訓練,只要在木籠外遮上一層黑布,那巨蜂就不再向外飛動。此刻突然嗡嗡叫了起來,想是黑布蒙遮得太久之故。

  方兆南轉面拍了那木籠一掌,嗡嗡之聲,立時停了下來。

  就這一剎那間,一個手執竹拐白髯如銀的老叟,大步行了進來。

  方兆南心頭一震,暗道:這不是言陵甫麼?此老被鬼仙萬天成點了穴道,和那紅衣少女,一併棄在山洞之中,何以此刻忽一在此現身?

  但見言陵甫行近方兆南左側一張空桌之上,坐了下來。

  方兆南隨手抓了一把灰土,一低頭,塗在臉上。他本來英俊絕倫,臨風玉樹一般,此刻褸衣蔽體,蓬髮如巢,再加上那一臉積塵污泥,自是極不易認得出來。

  言陵甫目光四外掃掠一眼,沉聲喝道:「伙計,給老夫來上一壺。」一個店小二應聲而去,片刻工夫,送上了酒菜。方兆南暗自一笑道:車、船、店、腳、衙,當真是勢利的很。

  但言陵甫端起酒杯,喝了一口,突然把兩道銳利的目光,投注到方兆南身上,不住的上下打量。方兆南暗自警惕道:「不要慌,一慌就露出馬腳了。」

  這當兒,突聽一聲冷笑傳來,一個清亮的聲音,傳了過來,道:「言老前輩也來了麼?」

  方兆南目光一轉,只見那人一身藍綢疾服勁裝,背插長劍,玉面朱唇,竟是葛氏兄弟中的老大葛煒。

  言陵甫緩緩放下酒杯,淡淡一笑道:「你能來,老夫就不能來麼?」

  葛煒緩步走到言陵甫對面,自動的坐了下來,道:「老前輩一個人來的麼?」

  言陵甫老而彌辣,冷哼一聲,道:「你可是盤問老夫的麼?」

  方兆南聽得暗自一笑,忖道:這老人接二連三的遇上不幸之事,人卻愈變愈暴躁了。

  葛煒劍眉軒動,俊目放光,臉上泛現出一股怒意,似欲發作,但他終於忍了下去,緩緩站起,冷冷說道:「晚輩是好意相問,老前輩不識抬舉,那也是沒有法子。」轉過身子,慢步而去。

  言陵甫突然一仰臉,咕嘟一聲乾了一杯酒,從懷中摸出了一塊散碎銀子,陡然起身,匆匆走去。

  方兆南愈看愈覺奇怪,暗道:眼下情勢雜亂,當真是罕見的局面,葛氏兄弟,似是自成一派,言陵甫卻又似是別屬一門,剛才那四個抬著的綠綾少女,又不知是何等人物?是死是活,目下也無法確定,最怪的是那四個黑衣大漢,明明被葛煌所傷,竟然忍了下去,這些人又都似住在這全盛客棧之中……愈想愈覺頭緒萬端,不可捉摸。

  忖思之間,突聽一陣哈哈大笑之聲,傳入耳際,兩個長髮披垂,白髯及膝的怪老者,並肩走了進來。方兆南一見兩人,幾乎要失叫出聲,但他終於強自忍了下來。原來,來人竟然是南北二怪。

  但聞北怪黃鍊冷冷說道:「你笑什麼?」

  南怪辛奇停下笑聲說道:「想不到隱居多年的鬼仙萬天成,竟然也出了世,羅玄也要趕來參加這場大會,這場好戲,當真熱鬧的很。」

  黃鍊長歎一聲,答非所問的說道:「咱們幾乎走遍南七北六一十三省,仍然找不到方兄弟,如若此地再找他不著,定然是凶多吉少了。」

  辛奇微微一笑,道:「你只管放心,方兄弟生非早夭之相,我拿腦袋給你打賭,他決死不了。」

  兩人說話之間,選了一處桌位坐下。

  方兆南聽這兩個以孤傲冷僻,聞名於世的老人,竟對自己懷念如此,心中大受感動,真情激蕩,熱淚盈眶,趕忙別過臉,偷偷拭去。

  北怪黃鍊一捶桌子,召來店小二,點了酒菜,道:「我不信羅玄還活在世上,只怕傳言未必可靠。」

  辛奇道:「世上盡有許多事,出於人意料之外,江湖早傳說那鬼仙萬天成老兒已死,但他還是好好的活在世上。就拿咱們說吧,數十年前江湖已傳出咱們物故的消息!哈哈!但咱們現在不是好好的活著。」

  黃鍊道:「如不是方兄弟解去咱們身上的天蠶絲縛,今生勢非老死那山洞之中不可。」

  辛奇道:「唉!我辛某人一生之中,從未想念過人,但卻常常想到方兄弟……」

  一陣急促的步履聲,打斷辛奇的話,言陵甫帶著兩個少女,急急衝了進來。

  方兆南目光一轉,看了那兩個少女一眼,心頭一震,趕忙一側過身子,避開了來人的視線,原來,來的兩個少女,竟是冥嶽妖婦門下的兩大弟子,唐文娟和那紅衣少女。

  方兆南心中大為納悶,暗暗的忖道:言陵甫和那紅衣少女,都被鬼仙萬天成點了穴道,丟棄在那荒山石穴之中,不知怎的竟然會和唐文娟又碰上了頭,想那鬼仙萬天成的點穴之術,乃獨步武林之學,唐文娟縱然遇上兩人,也是無法解得。

  忖思之間,忽聽南怪辛奇哈哈大笑之聲,傳了過來,道:「黃老怪,你瞧來的什麼人?這些鬼子鬼女們既然在此時趕到,想那冥嶽嶽主,定然也趕來了!」

  黃鍊道:「如若那羅玄當真的還活在世上,這老兒見了那加害於他的女弟子,不知是一副什麼奇怪樣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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