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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六


  大悲道:「那茅屋主人,確非平常人家,但他們居住此處,已有數十年之久,都能安安分分,過著樵漁生活。」

  方兆南道:「他們可是武林中的人物麼?」

  大悲道:「他們在此落居,是和敝寺中上一代師長們洽商的,數十年來一直相安無事,佛門弟子,慈悲為懷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,不願追根究柢,查人來歷。」

  方兆南道:「在下也不過一時好奇,隨口問問而已。」

  大悲禪師道:「老衲剛才和幾位師兄弟計議,勞請方施主今宵同行謁見敝寺中兩位開關長輩。」

  方兆南道:「此乃晚輩求之不得的事,怎敢推辭!」

  大悲道:「本來不敢驚擾大駕,但恐兩位師長問起冥嶽中事,老衲有所遺忘,事關武林大劫,不得不勞動施主一趟……」他目光低垂,望望桌上的素齋道:「眼下時光已經不早,方施主快請食用點飯菜。」

  方兆南道:「在下尚無饑餓之感,莫要誤了大事,咱們立刻就去如何?」

  大悲禪師略一沉思,道:「兩位老人家,開關時間有限,待謁見過兩位尊長之後,老衲當命廚下,為施主專備一席美齋。」轉身向外行去。

  重入那荒涼一角,情形已大不相同,但見少林僧侶五步一崗,十步一哨,個個手橫兵刃,戒備森嚴,如臨大敵。

  大悲禪師當先帶路,進入那竹林環繞的荒涼庭院,蔓蕪的荒草中,排坐著少林寺各院主持,和監院中的長老,大愚禪師為首,大道禪師敬陪末座。

  群僧目睹大悲駕到,微微頷首作禮,並未起身相迎,大悲禪師伸手一指草地,先讓方兆南坐下,然後依在大愚禪師身側坐下。

  荒涼的庭院中,雖然坐滿了人,但卻鴉雀無聲,聽不到一點聲息。

  那正中茅屋的窗門,仍然緊緊的關閉著,暗淡的夜色,那盤坐樹叉的白猿,更顯得鮮明奪目。

  方兆南抬頭望望天色,星移斗轉,已是二更過後時分。留神向群僧望去,只見一個個臉色虔誠,肅穆,口齒微微啟動,似都在默誦著什麼駕。這莊嚴的氣氛,使方兆南的好奇緊張之心,也為之平靜了甚多。

  突然間,由那茅屋中傳出來一聲輕微波波之聲,群僧微閉的雙目,突然一齊睜開,幾十道目光,一齊向那茅屋中投注過去。

  緊接著傳出來一聲佛號,一個蒼勁低沉的聲音,飄然而來,傳入耳際,道:「大悲師姪!」

  大悲當先起立,合掌躬身說道:「弟子大悲,謹率寺中各院主持、長老,謁見師伯,師叔。」垂首緩步向那茅屋走去。

  群僧紛紛起身,隨在大悲禪師身後而進,方兆南走在最後,緊依大道禪師。

  走近那茅屋門前,停下腳步,大悲禪師低聲說道:「弟子告進。」

  茅屋中又傳出那蒼勁低沉的聲音,道:「你們都進來吧!」

  大悲輕輕推開兩扇木門,輕步而入,群僧一個個相隨入室,舉步落足之間,異常小心,聲息全無,纖塵不揚。

  室中一片黑暗,伸手難見五指。

  方兆南運足目力望去,只見靠後壁,盤膝坐著兩個老人,一個鬚髮如雪,長垂數尺,一個禿頂無髮,只有顎下長長的黑髯,可惜室中太過黑暗,無法看清兩人的臉色相貌。

  左邊那白髮白鬚的老人首先開口道:「你們都坐下吧!」

  群僧齊齊合掌躬身,席地而坐。

  右面黑髯禿頂的老人接道:「大方師姪,下落查明沒有?」

  大悲道:「迄今為止,尚未得一點訊息。」

  那白髮白鬚老人輕輕歎息一聲,道:「老衲坐關之前,曾和大方師姪,對坐禪室,相論佛法,他曾問及我數十年武林形勢,當時武林中正盛傳羅玄事跡,老衲曾為此甚感不安。羅玄真人,故然是武林中一代奇傑,但綜合其事跡傳說,似有剛愎自用之嫌。」

  他微一頓之後,接道:「不是老衲妄論前賢,實恐他憑仗一身前無古人的成就,主張人定勝天,為此老衲曾花費了三年的時間,到處尋訪於他,希望能和他見上一面,那知其人行踪飄忽,我苦苦尋了三年之久,仍是無法見他。」

  老和尚似是為此事引起了無限感慨,黯然歎息一聲,微帶憤慨的說道:「如是他不知此事那也罷了,但他明明知道我奔行在深山大澤之中,苦苦相訪,但卻故意不肯和我會面……」話至此處,突然沉吟不語。

  他年高望重,少林僧侶們個個對他尊敬無比,雖然急欲要聽下文,但卻無人敢於接口相問,還是方兆南忍耐不住,問道:「老前輩何以知道羅玄是故意不肯相見呢?」

  那鬚髮蒼蒼的老僧,似是浸在往事回憶之中,對方兆南相詢之言,恍如未聞。

  相隔良久,他才繼續說道:「大概是九華山中吧,他在一處懸崖壁上,留下了要我早些回寺的警語,他說:縱然踏破芒履,苦行完天下名嶽大山,也是無法尋得他,言下之意,似已知我正在苦苦追尋他的行踪。況那九華山中懸崖留字,分明剛剛寫好不久,他如不在我左右,如何能算準我非在那處懸崖所在休息不可?」

  方兆南突然插口說道:「晚輩似是聽人說過,羅玄成道,已在五六十年以前的事,老前輩追尋他的時間,不過三十餘年之前,那時候,羅玄還活在世上麼?」

  那鬚髮皆白的老僧輕輕歎息一聲,道:「如若老衲推想的不錯,羅玄現在仍然活在世上!」此言一出,全室中人,無不大吃一驚。

  只聽他繼續說道:「我並非故作驚人之言,羅玄仍然活在世上一事,老衲也是剛剛想到。」

  三十餘年前的往事,他剛剛才找出結論,全室中又為之心頭一震,如非他身份尊高,乃僅餘的兩位上代少林高僧之一,在坐之人,除了方兆南外,又都是他的門下弟子之輩,只怕當時要有一半人拂袖而去。

  儘管群僧心中存疑,卻是無人開口追問。方兆南目光環掃了一周,心中暗暗忖道:這老和尚恐怕是少林寺眼下輩份最高的一代了,此室之中,都是他子姪晚輩,心中縱有疑難,也不敢追問於他,看來今日之局,只有我可以放肆多言了,他乃望重德高,修養有素之人,我問話就算有錯,他也不致動怒。當下輕輕咳了一聲,道:「老前輩請恕晚輩放肆,三十餘年的往事,難道老前輩剛剛才想通麼?」

  那老僧道:「不錯,三十多年以前之事,老僧剛剛才想通,三十多年來,我一直錯怪羅玄了。」

  方兆南道:「老前輩語藏禪機,字字句句,都叫人難測高深。」

  那鬚髮皓然的老僧突然一瞪雙目,眼神閃閃,逼視在方兆南的臉上,說道:「老僧開關時限苦短,本不該多費口舌,談些無助眼下大局之言,但施主這苦苦追問,觸動了老僧不少靈機,回想往事,頗多使人追思之處。」

  方兆南道:「羅玄生死之謎,乃當今武林大局所繫……」

  老和尚重重歎息一聲,打斷方兆南未盡之言,接道:「當時老僧見那懸崖留字,心中異常氣忿,一怒之下,未再繼續追尋他的行踪,回寺不久,就和我師弟許下了坐關三十年的宏願,老僧事先對此事成敗,毫無把握。敝寺中歷代長老,雖有坐關之事,但最長期限,從未超越十年,老僧立此宏願,一大半是為羅玄輕藐所激,要以三十年封禪關期,精研敝寺七十二種絕技,開關之日,也是老衲挑戰羅玄之時。如今想來,羅玄當時不肯見我,實有他的苦衷,三十年禪關靜坐,爭名之心已消,但這一時負氣,卻使老僧對本派武學,更上了一層……」

  方兆南暗暗說道:原來這老和尚坐禪三十年,竟是為了和羅玄爭一口氣!

  只聽老和尚繼續說道:「老僧返寺即入禪關,對武林上諸多變化,全然不知,但能使大方師姪全軍盡墨,生死不明的人,當今之世,只有羅玄具此武功,縱然非他本人,亦必是他親自傳授的弟子……」

  方兆南讚道:「老禪師判事如神,冥嶽嶽主,確是羅玄親傳弟子。」

  大悲禪師探頭望望天色,看星轉斗移,時光已經不早,接口說道:「大方師兄陷身冥嶽,已是千真萬確之事,弟子為此事深感惶惶不安,不知如何處理,尚望師伯指示一條明路出來。」

  那鬚髮皓然的老僧,沉吟了一陣,道:「如那冥嶽嶽主,確是羅玄親傳弟子,此事實該慎重而為,羅玄身懷絕技,恃才傲物,一代天驕,當難免狂放任性。他聰明絕世,自是喜愛才情橫溢之人,太過恃才,主張人定勝天,但他卻忽略了江山易改,秉性難移的至理名訓。老衲無緣和羅玄會晤一面,對此數百年中難得一見的人物,卻有甚多的思慕之情……」

  他似是自知言出題外,頓了一頓,接道:「大方師姪胸懷救世之念,乃我少林派中甚為傑出的人才,不論公情私誼,此事亦得追查明白。但眼下我和你師叔禪關未滿,勢難親身追查,爾等又恐力量難及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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