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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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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玉鳳癡癡的望著他,仿佛整個人都溶入詞中,自己變成了那在黑夜裡渡過遼闊的天河,去與牛郎相會的織女,這匆匆一會之後,便又是漫長的等待…… 她的淚水迅即充盈了整個眼眶,然後又在不知不覺中流了出來,滑落在衣襟之上。 離別的滋味是苦澀的,有人說還甚於死別,這一雙小兒女,縱有定力,也被秦少遊那婉轉幽怨的情詞所融化。 白玉鳳顫聲道:「金貴哥,你……你不要再吟下去了,我……」 李金貴道:「鳳妹,我們……」 白玉鳳觸及他那渴求的日光,只覺心旌動搖,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感情,嚶嚀一聲,投入他的懷裡。 在這一刹,什麼白家四代的血仇,什麼江湖恩怨,什麼煉心大法,全都被她忘得一乾二淨,她整個心扉裡充滿的只是李金貴的身影,她所渴望只是與李金貴相聚一起,哪管他地坼天崩,山移海倒,她要珍惜與李金貴相處的每一分,每一刻…… 在修道人來說,她這時已面臨最危險的時刻,只要再進一步,她的元丹一失,以往所築的道基便將毀敗,自然便淪為凡人,再也無法進窺道術堂奧了。 就在這刹那,她的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低沉而嚴厲的呼喚:「三妹!三妹!」 白玉鳳全身一震,悚然大驚,那低沉的話聲如同暮鼓晨鐘,使得她的靈智一醒,霍地推開李金貴,站了起來。 她自幼失去父母,由大姐撫育長大,而白大姑娘鑒於身負白氏一族復仇的大責,對這個三妹更是管教極嚴,所以白玉鳳一向都是對大姐極為畏懼。 她凝目望去,只見暮靄四合,大地一片昏暗,哪有大姐的人影?不禁呆了一下。 李金貴整個情緒都沉湎在一種新奇而刺激的特異情景中,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,只是本能地解開白玉鳳的裙帶,伸著顫抖的雙手,撫摸著她…… 就在這時,他被白玉鳳推了開來。 李金貴一點武功都沒練,如何能禁得起白玉鳳這猝然的一推,整個身子在地上翻了兩個滾,跌出丈許開外,幾乎昏了過去。 他定一定神,爬了起來,只見周遭一片黑寂,看不到一個人影,方才依偎在他懷裡的白玉鳳,在這一刹,竟不知到何處去了。 耳邊傳來晚風穿過林梢的聲音,乃似無數怪獸發出的低吼,李金貴一陣驚嚇,心中凜栗難安,慌忙叫道:「鳳妹、鳳妹!你在哪裡?」 白玉鳳看不到大姐,心神稍定,這才發現李金貴已被她推出所布的禁制之外,她正要拉他進入白土劃的禁制圈內,旋又發覺自己的裙帶已被解開,不由臉上湧現一絲紅雲,趕緊系好裙帶。 這時,她才明白方才自己幾乎淪落至萬劫難複的境界,若不是大姐警覺自己所面臨的情劫,施出「千里飛音」之技,喚醒已泯的靈智,等到道基一毀,後果將不堪設想……她心頭一凜,幾乎嚇出一身冷汗,暗道:「好險!」 意念轉處,她又縮回了手,不想再把李金貴拉回來,因為她怕李金貴見到她之後,會捨不得離開自己,而做什麼傻事,以致影響到自己的道基。 聽到李金貴惶恐的叫聲,她幽幽地道:「金貴哥,你快回去吧!別讓太白雙妖起疑心,反而做出什麼傷害你的事……」 李金貴很清楚地聽到,白玉鳳的話聲,然而疑目望去,卻看不到她在哪裡,惶然地道:「鳳妹,鳳妹,你在哪裡?」 他叫了幾聲,除了聽到夜風呼嘯的聲音外,什麼都聽不到,心中更加惶急,四下找尋,卻連方才清晰可見的白土所劃的圈圈都找不到了。 白玉鳳距離李金貴不到丈許之遙,眼看他摸索奔走,心中不由一酸,卻知道若是再現身與他相見,對雙方都有不利,只得忍心掉首他顧,低聲道:「金貴哥,別了,一年之後,我會去找你,珍重再見。」說著,她一掐法訣,飛身而起,衣袂飄飛,沒入夜空,轉瞬便已消失蹤影。 李金貴方一聽到她的話語,便循聲摸索而去,誰知白玉鳳話一說完便已離去,他一聽話音遠去,大聲疾呼道:「鳳妹,鳳妹,你等等……」 然而他那充滿感情的呼叫,卻喚不回他心愛的白玉鳳,佳人遠逝,話聲漸杳。李金貴徒然對空高呼,也聽不到半點回音,他的心中一沉,不禁頹然坐倒於地。 就在這時,他突然聽到一聲怪笑聲傳來,有人怪聲怪氣地道:「嘖嘖嘖,真是個人間罕見的情種子,只可惜佳人遠去,鳳飛他方,縱然千呼萬喚,再也不回來了。」 李金貴駭然站起,循聲望去,卻只見到黑漆漆的—片,根本看不到什麼,但是黑影幢幢中,卻又像是有好多人在那兒。 他到底是讀書人,又加上練了兩個多月的打坐吐納之術,膽氣自足比常人要壯得多,微一定神,疑聲問道:「誰?是誰在那兒說話?」 「嘿嘿嘿嘿!」黑夜中傳來一陣怪笑:「柔情似水,佳期如夢,忍顧鵲橋歸路,兩情若是久長時,又豈在朝朝暮暮。」 這分明便是李金貴方才所吟的「七夕」,但是李金貴吟來,幽怨哀豔,動人心扉,換了這個人吟來,怪聲怪氣的,聽來真是慘不堪言,比起那殺雞的聲音還要令人難以入耳。 若是秦少遊未死,聽到他的詞被人吟成這個樣子,恐怕也會氣得當場吐血死去。 李金貴只覺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,在噁心之中,卻另有一份難堪,因為他清楚那藏匿在黑夜中的怪人,分明是在嘲諷他。 只是,他不明白,何以以白玉鳳的神通,竟沒能發現有人在旁邊窺伺,可見這個人的道行修為,還遠在白玉鳳之上,是絕無疑問了。 李金貴是個福緣深厚的人,否則也不會以一個佃農之子,能有機緣踏入白氏大宅院裡,遇見白氏姐妹,並且涉入玄妙觀之後,得到了大白雙仙中二姑娘的青睞…… 他心意一轉,抑下羞愧與難堪之情,抱拳朝那怪聲傳來處作了一揖,道:「前輩取笑了,在下李……」 話未說完,突然有一股寒意自丹田湧升而起,迅即遍佈全身,凍得他牙關打抖。 這股突然而至的寒意,與面臨寒風吹襲又不一樣,仿佛帶著千萬根冰箭襲出而至,一陣酷寒之後,便又緊接著一陣驟烈的刺痛,使得他大叫一聲,抱緊著肚子,蹲了下去。 黑夜之中傳來驚咦之聲,隨即人影一閃,一個蓬頭散髮的化子,現身在李金貴的面前。 那個化子長得又矮又胖,細長的脖子上,卻頂著狹長的馬臉,再配上禿眉,塌鼻、闊嘴,真是難看得使人不忍猝睹。 偏偏他又喜歡穿紅著綠,身上的一件百補千裰的衣裳,全是以鮮豔顏色的破布補裰而成的,望去一片片花花綠綠,燦人眼目,顯得極為怪異。 李金貴蹲在地上,只覺體內那股凜冽刺痛,有如陣陣海潮湧至,一波又一波的襲上身來,痛得他直打哆嗦,冷得他全身顫抖。 若非他練過兩個多月的坐息吐納,只怕就這一下,就會使他凍暈過去。 那個怪異的化子站在李金貴身前不遠,驚訝地道:「好小子,你這是做什麼?小鳳兒飛了,也用不著這麼難過啊?」 李金貴仰頭往上望去,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一雙黑得發亮的赤腳,其次便是好一身花花綠綠,千補百裰的「寶」衣,和那叫化子手裡持著的一根黃澄澄的竹棍,緊接著看到的便是那張怪異又滑稽的臉孔。 李金貴一輩子都沒看到過這種怪人,乍一目睹,幾乎忍不住笑了出來。 但是他的嘴角乍一裂咧開,一陣驟痛便疾襲而至,痛得他慘叫一聲,跳起老高,一跤跌倒地上。 那個怪叫化子咧著一張大嘴笑道:「好小子,你要玩什麼花樣……」 突然發現李金貴頭髮上閃現一層白色反光,不由臉色一凜,伸手摸去,只見那層薄薄的白粉似的東西,竟然是一層白霜。 他扳過李金貴的身軀,就著淡淡的月光望去,只見李金貴五官緊皺一起,面上也泛現一層薄薄的白霜,急忙自懷中取出一個玉瓶,倒出一顆火紅的丸藥,橇開李金貴的牙關,放進他的嘴裡。 李金貴此時已經暈了過去,根本無法咽下丸藥,那個叫化子喃喃怒駡一聲,取下背上背著的一個人葫蘆,撥開塞子,對著李金貴的嘴,硬給他灌了兩口酒。 眼看著李金貴把丸藥咽了下去,那叫化子才放下心來,仰乎對著葫蘆嘴,「咕嘟嘟」一口氣喝了三大口酒,這才用那滿是油膩的袖子擦嘴角的油漬,重新塞好葫蘆,背在背上。 說也奇怪,就這一會光景,李金貴面上和發上凝聚的一層薄霜已經化去,變成滴滴水珠。 那叫化子籲了口氣,暗道:「他奶的,太白雙妖的『冷煞手』可真是厲害,若非我在此,這小子一條小命可就不保了。」 意念方動,他似是發現什麼,目光—疑,往北方望去,喃喃道:「好像是北崆峒的高手來了!不然有誰會施出『禦劍行空』之術時,發出這等異嘯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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