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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七


  沈姑娘驚叫一聲:「寰哥哥,你不認識我和黛姊姊了嗎?」她惶急地縱身一躍,攔在夢寰前面,秀目中滿含淚水,幽幽問道:「寰哥哥,你怎麼不理我啦?」

  夢寰翻動兩下眼珠子,冷漠地望了霞琳一眼,繼續向前衝去。

  沈霞琳心頭大急,雙臂一展,緊緊把夢寰抱住,粉臉偎入夢寰胸前,嗚咽著說道:「寰哥哥,這些日子來,我每天都在想你,可是你為什麼不理我?──」

  耳際響起朱若蘭長長的嘆息道:「琳妹妹,不要哭了,他不是不理你,他瘋了。」

  霞琳啊了一聲,道:「什麼?寰哥哥發了瘋啦?」

  朱若蘭點點頭,道:「他被人用極險毒的功夫,傷了內腑和『天靈』要穴,神智已經錯亂,咱們先找一處可以存身的地方,讓他靜養幾天,我再仔細的替他檢查檢查,看看是什麼功夫所傷?」

  楊夢寰已被朱若蘭打通了奇經八脈,但他內腑重傷,並未好轉,是以全身毫無勁力,被霞琳緊緊一抱,竟然掙動不得。

  朱若蘭疾揚玉掌,輕輕拍中了夢寰穴道,低聲對霞琳說道:「琳妹妹,你抱著他,咱們找一處能遮風的地方,再想法子替他療治。」

  兩人茫然地向前走著,不知道翻越過了多少山嶺,夕陽返照在山頂的積雪上,閃起一片耀眼的光輝。沈霞琳忽有所感地停住了腳步,叫道:「黛姊姊,不要走啦?」

  朱若蘭啊了一聲,回過頭,愕然地望著霞琳。

  晚風吹飄著她白色衣袂,只見她臉上浮現出安詳的笑意,端莊地站在雪地中,望著那將盡的夕陽,慢慢說道:「太陽快要沉下西山了,可是在太陽將落的時候,總會有一陣最好看的美麗景色──」

  朱若蘭心頭一凜,接道:「什麼?霞妹妹,你知道他不能──」

  霞琳笑現雙面,很自信地接道:「嗯──我說寰哥哥,一定不會死了。」

  朱若蘭只聽得怔了一怔,暗暗嘆息一聲,因為,她在這一段行程中,已把胸中所學,從頭至尾想了一遍,始終想不出解救夢寰的辦法。她心中明白,夢寰全身元氣消耗已盡,除非有奇蹟發生,決難再活過三天,何況,他在重傷之後,又遭人暗下毒手,用險歹無比的內家功夫傷了他體內脈穴,她雖然查出他的脈穴遭人暗傷,但卻無法找出對方用的什麼功夫,即是自己不惜拼耗元氣,每隔十二個時辰,打通他奇經八脈一次,但也絕不能阻止住他體內受傷脈穴的惡化,只不過多延長他幾天壽命,而且在這多延長壽命幾日之中,還無法使他的神智保持清醒。

  霞琳見朱若蘭默然不語,微微一笑,又道:「寰哥哥如果會死,他一定有很多話對我們說,就像這太陽要落的時候一樣,有一段很安詳、很清楚的時間。」

  朱若蘭泣然嘆道:「琳妹妹,你不要傻想了,他──他恐怕是沒有救了!」

  霞琳望著那逐漸沉沒的紅日,嬌稚無邪的臉上,忽又現出奇異之色,一顰秀盾,笑道:「黛姊姊,我求你一件事,好不好?」

  朱若蘭道:「你說吧?只要妹姊能辦得到,一定不讓你失──」

  霞琳道:「要是我寰哥哥真的不能活了,你要替他建一座很好的墳墓,是嗎?」

  朱若蘭道:「不但要替他建一座很好的墳墓,我還要走遍天涯,追殺傷他的人。」

  霞琳笑道:「你把那墳墓建的很大很大,我去住在裡面好嗎?」

  朱若蘭聽得一呆,道:「你──你要活生生陪他殉葬?」

  沈霞琳笑道:「我陪他在一起,可以替他作很多的事──」

  朱若蘭悽涼地接道:「琳妹妹,你不要胡思亂想了,走吧!天已經快黑了,咱們得在夜幕低垂之前,找一處棲身的地方。」說完,拉著霞琳,向前奔去。

  兩人又翻過幾座山峰,天色已黑了下來。朱若蘭運足眼神,四下搜望,只見正北方一處山壁下面,似乎是有幾座房舍,隱現在蒼茫暮色中。

  朱若蘭運氣行功,拉著霞琳加快腳步趕去。

  兩人到了那座山壁下,果然見一座茅廬,依山而築。雖是一座茅舍,但修築得十分整齊有序,正廳廂房,三環對立,不下七八間之多,門前修竹,院中垂柳,兩扇籬門,半掩半開,除了正廳可見燈光之外,兩面廂房,一片漆黑。

  朱若蘭仔細地打量四周形勢,只見那茅舍依山而建,山勢形態,自成半圓形,一半抱著這座茅舍,山脊平闊,兩端突高,看上去似一隻臥虎。

  她暗暗讚道:好一塊臥虎之地,這茅舍中的主人,必非平常之人。

  大概是盤空靈鶴,兩翼扇撲出呼呼的風聲。驚動了那房中主人,但聽一聲呀然門響,微弱的星光下,走出來一個中年文士。

  朱若蘭抬眼望去,只見那文士年約三旬開外,頭戴儒巾,身穿藍衫,含笑而來。

  他打量了朱若蘭一眼後,微露驚愕之色,但一剎那間,又恢復平靜,目光轉投到霞琳身上,又抬頭望了望那盤飛在空中的靈鶴。才抱拳一禮,微笑道:「兩位可是要借宿的嗎?」

  朱若蘭微一拱手,答道:「在下師兄妹三人因為貪看景色,錯過宿處──」

 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,道:「那位白衣姑娘懷中的人,可是受了傷嗎?」

  朱若蘭微覺臉上一熱,還未想出適當措詞答覆,霞琳已搶先答道:「嗯!不錯,我寰哥哥傷得很厲害──」她本想接著未說完的話,卻被朱若蘭截斷了話把兒,接道:「我們遇上了昔年幾個仇人,我師兄和他們動手時,被人所傷,而且傷的很重,故而無法連夜趕路──」

  那中年文士朗朗一笑,接道:「兩位如是想借用寒舍,宿住幾日,以替令師兄療傷,儘管請住就是。只是寒山荒區,無物以敬佳賓。」說完又是朗朗一聲長笑。

  朱若蘭暗中已留上了心,打量那中年文士幾眼,只見他神采奕奕,英華內含,分明是一個內功極為精深之人,而且目光經常在自己臉上打轉,似是已看出破綻,但他爽朗的言詞之間,又毫無懷疑之意,這證明他必是久歷江湖之人,此時此地,遇上了這樣一位莫測高深的人物,叫她如何不暗中擔心。

  可是,嬌稚的沈姑娘卻毫無一點戒備之心,她坦然地向茅舍中走去。

  那中年文士,把兩人帶到左面一所廂房面前,舉手推開兩扇緊閉的房間,笑道:「兩位請暫在門內稍待,我去取火點燈。」

  那人退出之後,朱若蘭借機對霞琳道:「琳妹妹,這人雖然不像壞人,但我們卻不能毫不戒備,不可把我們經過情形,據實相告──」她話未落口,已聞步履之聲到了門外。

  緊接響起那中年文士朗朗之聲,道:「兩位久候了。」

  火光一閃,晃燃手中火折子,他急步奔到一張靠窗處松木案邊,點燃案上的松油火燭。

  熊熊火光,照亮了這三間大小的茅舍。朱若蘭藉燭火打量房中陳設。除了靠窗擺一張松木桌子之外,只有四張竹椅和一張寬大的木榻,榻上被褥卻折疊得很整齊。房大物少,看上去空蕩蕩的,很不調和,但卻打掃得一塵不染。

  霞琳奔到榻邊,放好了懷中的夢寰,又替他脫了鞋子,拉一床棉被蓋好。

  那中年文士似是聞到了朱若蘭身上散發的幽香,緩步向她身邊靠去,朱若蘭警覺地疾退兩步,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,轉身直對榻邊走去。他仔細看了靜躺在床上的夢寰幾眼,搖搖頭道:「令師兄傷勢極重,祇怕難以救治了。」

  他轉臉望霞琳一眼,目光又投在朱若蘭身上。

  朱若蘭雖然聰明絕世,但因楊夢寰沉重的傷勢。攪亂了她一寸芳心,她已失去了往日臨事的冷靜,不自覺幽幽一嘆,黯然淚下。

  那中年文士淡淡一笑,又道:「令師兄傷勢雖重,但天下倒有一種藥物能夠救他,不過──」他似是自知失言,話音倏然而住。

  沈霞琳聽得直瞪著一雙眼睛,叫道:「啊!那是什麼藥物?」

  中年文士目光凝注在霞琳臉上,沉吟不答。

  朱若蘭緩步走近榻邊,和霞琳併肩而立,冷漠一笑,道:「閣下所指,可是祁連山大覺寺的雪參果嗎?」

  中年文士遲疑良久,忽然朗朗一笑,道:「藥醫不死病,佛渡有緣人,令師兄大限已到,人力豈能回天。」

  朱若蘭見他口風陡轉,心知是搪塞之言,一聳秀髮,正想發作,忽地心念一轉,淺然一笑,道:「那倒未必見得,我師兄傷勢雖重,但並非毫無救治之望。」

 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,不再答話,轉身緩步離去。

  朱若蘭掩上房門,又仔細查看房中佈置。只覺這座茅舍中,充滿了神秘恐怖,既不像一個高人隱居的地方,也不像一般綠林人物聚集之所。那中年文士,神態舉動,似非江湖中下流人物,但臉上神情變化卻又陰晴不定,有時朗朗大笑,豪氣干雲;有時言詞閃爍,使人難以捉摸。

  她忖思良久,仍然無法打破胸中重重疑竇。

  遂低聲對霞琳道:「這座茅舍中的情景,實使人難測高深,就這房中佈置看去,好像住著很多人一樣,但除了那中年文士之外,又不見別人露面,如在平時,我非要追查一個水落石出不可,可是現下,你寰哥哥身負著很重的傷勢,萬一引起什麼紛爭,祇怕我難以兼顧,為了避免麻煩,凡是這茅舍中的茶水飯酒等食用之物,最好不要沾脣,明天看他傷勢變化,咱們再決定行止。」

  沈霞琳自認識朱若蘭以來,從未見過她這等凝重之色,當下點頭答道:「我一定聽姊姊的話。」

  朱若蘭微笑起身,熄去室中燭光,和霞琳雙雙登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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