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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姓曹的鏢頭笑著走進來,對羅雁秋道:「二位貴友均已下塌後面,那位女客就住在相公右首那面較近兩間房內,那位小哥住的是左邊兩間。」

  羅雁秋搖頭答道:「蒙承兄台如此關照,羅某人感激非常,室內設施齊全,已無所求。小弟是初到徐州,人地生疏,借問兄台,此地可有一座劉氏荒園嗎?」

  曹鏢頭一聽就是一怔,望著雁秋,思索半晌答道:「城東郊外五裡倒是有這麼一個地方,不過那座荒園附近盡是荒草野墳,絕少人跡,四外更無房舍居民,不知相公問那座荒園作甚?」

  羅小俠不願說出司徒霜約晤荒園的事,只得扯個謊笑道:「過去聽到一位友人談起徐州劉氏荒園,我還以為是什麼落魄王孫的府第花園,不想竟是一片荒墳,偶爾憶及,隨便問問罷了。」

  曹鏢頭久走江湖,羅雁秋如何能瞞得過他,但他見羅小俠不願說,自然也不便追問。

  羅雁秋忽然說道:「我舅父傷勢很重,非一般藥草能奏全效,小弟身旁帶有家師賜贈的靈丹,請兄台代備溫水一杯,服侍總鏢頭吃下即可,小弟不便再度叩見,引起他老人家的傷心。」說著從懷中取出悟玄子煉製的九轉丹丸一粒,曹鏢頭接過丹丸,立刻趕赴後面病室去了。

  羅雁秋緩步出室,走向余姑娘的臥房,見房內錦帳繡榻,佈置十分講究,余姑娘一身淡青色緊身短裝,見雁秋入室慌忙起身,襝衽一禮,笑著搬把椅兒讓雁秋坐下,隨道:「相公拜見過令親否?難女也應叩見他老人家一下,謝謝他老人家收留之恩才對呀!」

  羅雁秋聽到這幾句話,心中立時有點兒微妙的感覺,不由微笑著看姑娘一眼,此時余姑娘靠著椅兒邊站在雁夥身邊,滴溜轉動著大眼珠子,也正在看著他,兩個人一對眼光,余姑娘立時低下頭去,面露羞澀之意。

  雁秋不能把雪山派搶奪貓眼夜明珠的事告訴姑娘,只得笑說:「我舅父近日身體不適,近幾天我自會帶姑娘前往拜見,這座後園尚稱清靜,姑娘暫請安心住在這兒,過幾天我們一起去武當山,找我幾個盟兄去。」

  羅雁秋說完話,不敢再坐下去,立即起身辭出。

  雁秋又跑到李福房中,小白猿見主人駕到,慌忙行個禮笑道:「公子,這種錦衣玉食,如待高賓的樣子,小的還真過不慣,倒不如我還到公子宿處,木榻一具,棉被一床,隨侍身側也好照應公子。」

  雁秋搖頭笑道:「你到這裡,總算是個客人,人家一番好意,你就在這房中住下吧,我如有事,自會找你。」

  李福不敢違背小主人的意思,只得答應,羅雁秋心中惦記著今夜赴約的事,取回白霜劍,就回到自己的靜室去了。

  二更過後,雁秋換了一身夜行服裝,背好白霜劍,帶上銀蓮子,輕推窗門,出室外仰望碧空,新月半圓,銀輝照地,如鋪霜花,初春夜風輕寒拂面,精神不由為之一爽,一頓足,飛上屋面,略一停身,辨別了方向,立時展開輕功提縱身法,翻房越脊直撲正東,夜月裡宛如星飛丸瀉,不大工夫已走出三裡多路,漸漸地沒有了人家,一望平野,滿目荒涼,遙遙看去,野墳處處突起,月色裡,數十株巨大蒼柏環繞著一道斷垣殘壁。

  雁秋估計大概那就是劉氏荒園了,腳下一緊,疾如飛馳,越過一片墳地,土丘,已近那斷壁垣邊,一提身,飛上近身處一株高大古柏,注目下視,見劉氏荒園占地約有數十畝大小,正中間突起一座高大青墳,雜草繚繞,一派陰森,墳前面立著兩個五尺多高的石翁仲,及一塊大石碑;墳左則隱現一座小亭,也已殘破不堪,不時傳來一聲聲刺耳梟鳴,聞之令人如置身地獄鬼界。

  雁秋正在猜想的當兒,猛見那孤墳後面起一團紅影,急逾飄風,兩三個起落,已停在自己隱身古柏的三丈以內,她目視古柏,發出銀鈴般的聲音喊道:「公子果然如約而來,妾已候駕多時了。」

  這一喊,羅雁秋是不能不下來了,立時飄身離樹,從三四丈高空裡直翻下來,半空裡雙臂疾分,長身借勁,輕飄飄落在那團紅影跟前,對方口中輕輕的喊了聲:「好身法,跟我來吧!」說著便轉頭帶路。

  倆人走進那座殘破的亭子裡,雁秋一看,只見小亭中間,一張圓圓的石桌已擺好了五樣小菜,兩付杯筷對面放著,酒杯裡微微透出陣陣酒香,旁邊放一個特製裝酒菜用的籃子,不用說這酒菜都是由那少女帶來。

  羅雁秋還未來得及張嘴,紅衣少女卻搶先笑道:「公子一定滿腹懷疑,我為什麼會選擇這種陰風森森的荒園作會晤之所,可是誰知道這堆黃土之下,埋葬了一個可悲、可憐、可愛、可敬的癡情女子,和那一段令人敬慕、纏綿徘惻、動人肺腑的往事,可惜世道沉淪,芸芸眾生中能有幾個屬於這種人間靈性孕育而成的『至愛』,致使這昔年癡情的紅顏留下供人憑弔的劉氏園林,變成荒蕪。劉氏陰靈有知,亦當含恨九泉了。妾生為女兒身,感古懷今,寧不愁腸寸斷……」說著後,妙目裡淚水盈睫,輕扭柳腰,對著那荒墳拜了下去。

  羅雁秋被她這沒頭沒尾的一說一做,立時不知如何來應付這個局面,不由劍眉微蹙,星目圓睜,怔怔地看著姑娘,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
  姑娘看到他那種不知所措的樣子,撲的一下笑出聲道:「你出的什麼神,既來之則安之,我又不會吃掉你,先請坐下吃杯酒吧!

  今晚上雖然殘月不圓,總算碧空無雲,光華似水,別負皇天好意,只是荒郊野宴,淡酒野菜,有些委屈你相公了。」

  羅雁秋慌忙拱手道:「姑娘太客氣了,承你美意,我感激還來不及,怎麼能說委屈我呢?何況姑娘還是在下舅父的救命恩人,這份雲天高誼,就叫我羅某人感激不盡……」

  霜姑娘突然截住他的話,接道:「你這話是真的嗎?怕是信口開河吧?好了,先不談這些,酒菜已冷,我們還是先吃幾杯酒再談別的吧!」說著話,一指對面石凳示意雁秋坐下,她已輕伸玉腕,五指挽壺,先替雁秋斟滿了酒杯,然後又把自己酒杯倒滿,右手端杯笑道:「春寒料峭,冷意猶濃,趁酒尚有餘溫,相公請飲此杯吧!」說完,先舉杯一飲而盡,羅雁秋不自覺也舉杯滿飲。

  這兩個敵對男女,忘去了過去,未來,在這夜風森森的荒園裡,舉杯互敬,把盞清談,冷面冰心化成了萬般柔情,不大工夫,倆人都有幾分酒意。

  羅雁秋趁著酒興,起身說道:「女英雄雅情高誼,羅某人已心領身受,此時三更已過,女英雄函約在下不知有什麼賜教。」

  司徒霜含笑道:「相公溫文謙和,確是不凡,而且言語得禮,不亢不卑,我那封奉邀大駕的信,你看過了吧?在那封信上我推心直告,貓眼夜明珠一事,實為妾此次離山唯一要務,志在必得,不巧相公高親雷老英雄又接了這筆生意,如妾和相公無巴東一面之緣,也許那稀世珍寶早已歸妾多時!無奈世上很多事,非人所能謀算,我一念情癡,把一件極容易的事弄得千頭萬緒,不知如何著手,只得奉書邀約,促駕夜臨荒園,請相公教我一個萬全之策。」

  她說這話時,雙目流盼電閃,直望雁秋,嘴角上浮著一絲淡淡的笑意。

  羅雁秋心裡暗想:你這不是故出難題嗎,你是志在必得,毫無商量餘地,那意思就是只有讓舅父放手這筆生意,讓你把那稀世珍寶帶回大雪山覆命請功。本來這顆貓眼夜明珠自己既無佔有野心,不管落入誰手都是一樣,可是舅父既然開了鏢行,又接了這筆生意,就得負責保護這顆寶珠安全,否則就等於挑了定遠鏢局的招牌,還有舅父一身傷,難道自己就不聞不問嗎……

  司徒霜接著又說道:「據我所知,目前武林中幾位成名的人物都不敢擅越雷池一步,踏入十二連環峰寸地尺土,你將來要去,也得自問有幾分把握再去。羅雁秋,我也知道你是一定要去,十二連環峰上免不了一場血雨腥風。你上十二連環峰之時,也就是我司徒霜捨命酬情之日,只望你那時能看到我鮮血透衣。荒園中半夕清淡,足慰我一腔思念,司徒霜不是平常的女子,不願做那種世俗女兒之態讓人垂憐,只想以滿腔熱血,一顆赤心酬答知己,可是羅雁秋……我們又談不到知己,這只能是前生的孽債,今世來償還,我甘願為你犧牲一切,在我認為這是殉情,不過羅雁秋,我不想你也愛我,更不願奪人所愛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已是滿面悽惶,珠淚紛拋,泣不成聲,再也說不下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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