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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


  雁秋坐下答道:「大哥有什麼吩咐便了,這麼深夜的孤燈獨坐,等著小弟醉後酣睡,反令我內心不安了。」

  肖俊搖搖頭笑道:「五弟,你不要這樣說,自己兄弟有什麼要緊呢?秋弟你是知道的,如今救了余姑娘,這情勢使小兄左右為難,我們武當派戒規甚嚴,如果把余姑娘帶回去,正好給人以藉口,說我們勾引人家女弟子,犯了江湖之忌。」

  「而余姑娘的遭遇環境已迫得她無路可走,既然救了她,又不能不管她,天下雖大,可以說沒有她寸土立足。兄弟,你不是要回徐州嗎?我想讓余姑娘暫時和你到徐州一趟,好在都非世俗兒女,只要心地光明,也不怕人間風言風語,這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,我知道這件事作難,可是除此之外,小兄我是再無良策了,兄弟,你覺著怎麼樣呢?」

  羅雁秋睜大著眼,聽完話,心裡暗想,這件事可真難,答應吧,自己和余姑娘算什麼名份?到徐州見了舅父,他一問叫自己如何回答?何況男女相處,日久難免情生,這個余姑娘又是出身雪山門下,品性難測,萬一她對自己動了情,怎麼辦,不答應吧,兄弟情深義重。

  肖俊看雁秋只管沉吟不語,又說:「秋弟,我明白你的心,余姑娘雖然是綺年玉貌,但武功人才都不足與秋弟你相提並論,這只不過是一時的達變之法,你雖然一身好本領,可是無論如何不能在徐州停得太久。」

  「雪山、崆峒兩派人多勢重,眼線滿天下,你和他們也算結下了似海深仇,我希望你到徐州,見你舅父之後,能立刻動身到武當山,兄弟們在一起總是多點人手,你如在徐州停久,說不定還會連累了雷老英雄。」

  「我目前無法和你一道去徐州,我計算這行程你們在三個月內足夠,我們在武當山上等你,那時你再同余姑娘一起上山,你是客居的身份,我師父自無話可說,我想雪山、崆峒兩派在這三個月內,還來不及大舉發動,當然到時候我總要找出安排余姑娘的辦法,不會使兄弟你作難,目前是過於迫急,勢難帶她上山,又不便對她明說……」

  羅雁秋被鐵書生拿話一逼,只得皺著眉答道:「既然如此,小弟不敢再拒,不過我確有難言的苦衷……唉!大哥,這件事你們總要知道,我不如先說明了吧!大巴山那位救助各位哥哥脫險的女英雄,小弟已和她……」

  肖俊突然截住了雁秋的話笑道:「你和她私定了終身盟約是嗎?秋弟!你不說我也明白,不過那位女英雄她在東海,一時間決不會追到杭州,不致于立時引起醋海風波吧?其實我們都希望早日能見見那位神出鬼沒的女傑。」

  雁秋紅著臉點點頭,這件事算是談妥了。

  第二天,雁秋勁裝斗篷,騎上烏雲蓋雪寶駒;余姑娘也穿一身淡青密扣緊身短衣,一條白綾繡帶束著柳腰,外披著黑緞披風,騎一匹黃色長程健馬,鞍掛鐵琵琶;小白猿李福著一襲短衣緊紮,背上斜背著小主人的白霜寶劍,跨下赤紅駒,鞍系單刀,三騎兩男一女,離開了巴東。

  肖俊等依依送別,雖都是武林人物,也不免感到離情別緒。

  肖俊等眼看三人去遠,才黯然返回。單說羅小俠三騎馬,一路上輕塵疾發,雁秋雖然騎的是千里駒,但他必須和李福等倆人一起同行,不能縱騎騁馳,他對餘棲霞的可憐身世非常同情,可只是同情而已,不能再沾情來安慰這個可憐的姑娘;余姑娘呢?她感到自己萬劫餘生,落難天涯,前途茫茫,面對著朗如玉山的羅公子也只好緊收著芳心,無言的跟著他賓士遙遙的旅程。

  三人三馬從巴東並轡走了二十多天,這一晚他們住在肖縣,離徐州已不到百里路程,羅雁秋歸心似箭,一大早就起身趕路,初春時光茅草蒙發,天也不像過去那樣寒冷,余姑娘端坐馬上,晨光裡經帶寒意的春風,吹飄起她幾絲散發,羅小俠二十余天中冷眼旁觀,她雖盡力克制著自己,但卻掩不住那柳眉一絲愁懷,只感到這姑娘太可憐。

  羅雁秋本是個多情的公子,自和淩雪紅半月繾綣後,情深似海,愛心如鐵,他的心早被紅姊姊帶走了。但這時見余姑娘愁鎖雙眉端坐馬上,微微的低下頭,流露出無窮幽怨,這神情刺激了羅雁秋止水的心情,他想自己二十餘天來對人家余姑娘太冷淡了,不管如何,自己總算是主人啊!何況目前她是個茫茫天涯無歸處的弱女子呢?

  羅小俠越想越覺得自己糊塗,簡直覺著余姑娘的萬種愁懷,都是因為自己冷淡人家而已,而且一見余姑娘之初,自己就存了雪山派中無好人的念頭,可是她不是脫離了雪山派嗎?她一定有著一肚子苦衷,再說自己這種歧視一個改邪歸正的人,實在大錯了。

  羅雁秋想到這裡,不由輕輕歎口氣道:「姑娘,這些天來你一直愁眉不展,照這樣下去恐怕要苦壞你的身子,我自知沒有盡主人之誼,致在這千里旅程上冷淡了你,只望姑娘大量海涵,不要見怪才好。」

  說也奇怪,這幾句話像一個名醫看病似的,果然藥到病除,余姑娘立時愁眉舒展,轉過頭來望雁秋嫣然一笑,這是她二十多天從未有過的笑容,那一對妙目深注了羅雁秋一陣,忽地笑容斂去,又浮現一臉淒色答道:「羅相公,你這樣一說,更使我內心不安,難女不是承貴兄弟搭救,早已作無頭冤魂了,這恩比天高,德似海深,可是難女撫心自問,今生恐無力報答,只有永銘肺腑,求助來生了……」

  羅雁秋原想是去安慰人家,不想幾句話勾動姑娘傷心往事,惹人流出淚來,最妙的是餘棲霞一席話也引起羅小俠家仇舊恨來,只覺著心裡發酸,自己差一點也要落下淚來,慌忙鎮定下心神,脫口道:「我們都是負著血海深仇無家可歸的人,我羅雁秋還不知停身何處,苦命的姊姊又生死未蔔,我雖受恩師垂憐撫養成人,但在這茫茫人間,也算個孤苦伶仃的人了,慶倖姑娘慧心靈質,不避奇險脫離匪派,這份向善的勇氣就令人萬分佩服。」

  多情的羅雁秋用軟語慰勸,只聽得余姑娘又感激,又喜悅,她睜大了眼睛看著他,嘴角上展露出一絲微笑道:「相公金玉良言,使難女茅塞頓開,決不忘相公一番教言。」說著,那汪汪秋波深蘊著一份感激愛意,柳眉輕展,送過來一個淺淺的微笑……羅雁秋暗想:糟了!自己一片英雄肝膽,萬一招致她動了兒女心腸,又是一樁麻煩事。他想把自己說的話再解釋一遍,可是見余姑娘浮在嘴角淡淡的笑意掃去連日的愁眉苦臉,又不忍說出口了,不能再刺傷這位可憐的姑娘,羅雁秋輕輕的一聲感歎,三匹馬迎著朝陽蕩塵東馳。

  徐州是蘇北重鎮,不但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,而且商旅雲集,熱鬧非常,雷振天設的定遠鏢局又是全徐州最有名望、最大的鏢局子。

  羅雁秋一打聽,立時有人指示去路。

  羅小俠滿懷異樣心情,百感交集,萬情雜生,只顧低著頭想心事,熱鬧的街道上萬目齊注,全部集射在羅雁秋和余姑娘身上。

  餘棲霞雖然不是平常兒女,但目前這情景,不由不飛起滿臉羞紅,可是內心裡卻又滲雜著莫明的歡喜。

  三騎馬走過幾條街道,已望見定遠鏢局的巍巍大門,羅雁秋兩腿一用力,馬蹄兒滴噠噠來到了大門外面,羅小俠翻身跳下馬背。

  鏢局那兩扇大開著的黑漆鐵葉門裡,閃出來一個短服疾裝的漢子,他看一看雁秋那朗如玉山的風姿,慌忙抱拳一道:「客官從何處來,尋訪朋友,還是接洽生意?」

  羅雁秋拱手還禮答道:「借問兄台一聲,雷振天老英雄可在局裡嗎?」

  那壯漢神色倏然一正躬身道:「不知尊客高名上姓,有何貴幹,非欲親見雷總鏢頭,請說於在下,好往裡通稟!」

  羅雁秋聽口風已知雷振天現在鏢局中,一時間悲喜交集說聲:「請兄台代稟一聲,就說至親晚輩雁秋登門叩安。」

  這幾句話一入守門壯漢耳中,不由多看羅小俠兩眼,人家既然說至親晚輩,當然不是外人,立時回道:「客人稍待。」轉身匆匆進去。

  約有一盞熱茶工夫,守門壯漢身後又跟了一個三十四五歲,鏢頭模樣的人物一齊出來。那人一見雁秋,搶前一步長揖說道:「總鏢頭身染微恙,不克出迎,請公子隨鄧某入內院相見。」

  幾句話好像平地中一聲焦雷,只聽得雁秋一身冷汗,對著鄧鏢頭說:「身後男女均是羅某好友,請鄧兄派人客廳待茶,小弟立時隨兄台入內叩見雷老英雄。」

  他嘴裡這樣說,自己急急搶到前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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