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武陵樵子 > 絳闕虹飛 | 上頁 下頁
一三三


  彭天麟知龐鎮寰必不放心自己,這二女婢即是他遣進來監視的,說不定龐鎮寰亦在暗中窺伺,目光雖凝視著朱批孟子,但腦中盤算偷晤龐老爺子之策。

  他腦中思念電轉,突然忖出一策,不禁面上泛起愉悅的笑容,於是起身將朱批孟子放回架上,另抽下一冊元人詞曲,踱步回座,吟哦出聲。

  他興之所至,在案旁取過一張宜箋,磨墨濡毫,信筆一揮,寫下闋詞曲:

  「惜霜蟾照夜雲天
  朦朧影
  畫勾欄
  人情縱似長情月
  算一年年
  又能得幾番圓

  欲寄西江題葉字
  流不到
  五亭前
  東池尚有荷新綠
  尚不如餞
  問何日藕
  幾時蓮」

  並題燕雲彭天麟寄思淮揚十裡珠簾,勾欄曲院旖旎風光偶作。

  調寄「系裙腰」,他那—手好字令人擊賞,筆力遒勁,直透字背。

  忽地,兩女婢進入書房,各提著一支食盒,在一張小巧精緻雲石方桌面取出酒菜及火鍋雞肉稀粥,嬌聲喚道:「彭老爺請用。」

  彭天麟擲筆之起,謝了一聲,緩緩向桌面走去,只見數碟下酒小菜配得極勾精緻,紅糟饅、炸南肝、蝦油腐乳、清蒸蔣腿、香油響螺,另一盤餛飩產,無一不是色香俱佳,令人食指大動。

  他淺飲慢酌,其味秀永,只覺兩婢尚隨伺身後,不禁朗笑道:「老朽已有三日未洗澡了,有勞兩位準備熱水一桶,好好除一身羊臊臭味。」

  二婢低首噗嗤一笑,應命退出。

  彭天麟食用一飽,走入鄰室沐浴間拴好房門,須臾,間內起了揚蕩潑水聲。

  一條身影疾逾電閃掠入書室,正是玉面朱唇,劍眉星目的龐鎮寰,嘴角含著一絲耐人尋味微笑,目光凝注在彭天麟所書的詞墨。

  此刻,彭天麟已在壁縫中偷覷,只見龐鎮寰仰面忖思一下,悄命二婢低聲道:「我須出外一行,日落之前必然趕回,你們兩人儘量設法阻止彭老爺出外。」說罷一閃而杳。

  兩女婢相視嫣然一笑,緊立在門外等候彭天麟浴罷走出,突然,只覺一縷冷風侵入脅下,神智立昏,宛如泥塑木雕站在門外。

  彭天麟疾閃而出,一縷輕煙般射出窗外,翻上一株籠蔭大樹的翳葉中。

  他對龐府地形極熟,宛如一頭灰鶴,沿枝掠葉穿行,避過了無數伏樁暗卡,顯然他展出了絕世輕功,身如飛絮,悄無聲息。

  天色約莫將近未時之刻,距黃昏日落尚有兩個時辰,他計畫半個時辰返還,如無阻攔已足夠用,如此不但無虞龐鎮寰發覺,兩女婢亦可茫然無知。

  龐老爺子所居高樓外更是伏樁密如星羅棋佈,不能逕撲向高樓,他沾身一株參天古柏之顛,高與樓頂相齊,但距高樓約莫有十五丈遠,但此刻已難不了他。

  彭天麟認定龐老爺子所居的方位後,身形倏地潛龍升天沖霄拔起七八丈高下,半空中一個轉側,身化大鵬展翅,斜滑掠下,如彈丸飛墜落在屋面上,平貼在瓦溝內。

  他輕輕揭開兩面屋瓦,施展縮骨功,疾沉揉落承塵板上,伸出一支右臂,將兩塊屋瓦複歸原位。

  就在此前後一瞬眼功夫,三條身影疾如箭射騰上屋面,只聽一聲驚噫道:「莫非我眼花了不成。」

  「哼!一晚折騰,虛疲過度,整個下午,就見你打盹三次,不是眼花則甚?」

  話雖是這麼說,三人似不放心在屋面巡了一圈,縱身躍下。

  龐老爺子躺在榻上,閉目假睡,他如此度過了無數光陰,窗外花開花落,巳成過眼雲煙,心如止水不波。

  他耳力聽覺異常,一絲衣袂破空聲令他雙眼一睜,只見一個老者目露側然之色,站立在榻前。

  他只聽此人道:「老爺子,我是九蔭,你老人家諒不會忘記。」

  龐老爺了目露驚愕之色,怔怔地望著彭天麟一瞬不瞬。

  彭天麟以內力將語聲逼成一線送入龐老爺于耳中,他一再聲明他是九蔭,將自己所遇扼要不繁,避重就輕說出。

  龐老爺子面泛喜容,用手指著口表示不會說話。

  彭天麟疾指兩指朝龐老爺子喉結穴點下。

  只見龐老爺子鼻中微哼一聲,須臾吐聲道:「孩子,難得你有此存心,老朽變死可瞑目。」

  彭天麟道:「老爺子,九蔭誓必救你老人家出困。」

  龐老爺子淒然又息道:「慢說老朽四肢不能動彈,無能安然逃去,這龐府中高手如雲,龐鎮寰武功已臻化境,徒然送死而巳。」

  彭天麟冷笑道:「九蔭已見識過龐鎮寰武功,亦不過……」

  語聲未了,龐老爺子已自嘆息一聲道:「孩子,你錯了,他最擅裝作,深藏不露,非習成白陽圖解,無法克制龐鎮寰,更無法救老朽出困,何湘君這孩子似有知人之明,重托於你,你不可辜負於她。」

  彭天麟心神—震,詫道:「老爺子認得何湘君?」

  「老朽與她父赤手屠龍何昆侖是八拜之交,有何不識。」

  「赤手屠龍何昆侖生死下落不明,老爺子可知情麼?」

  龐老爺于長籲一聲,道:「這是一個謎,非至你與何湘君習成白陽圖解絕世武功後,無法揭開。」說時目中突流下兩顆豆大淚珠。

  彭天麟道:「看來老爺子定有一番隱痛的經歷,我非探出不可。」猶豫了一下道:「老爺子曾密將一函付與韓維武有龐鎮寰非我兒之語,那麼老爺子真正來歷可否賜告。」

  龐老爺子搖首道:「此非其時,老朽知你欲救老朽出險,但須以天下武林為重,救老朽逃出反激使他走極端,武林殺劫一肇,將無休無止了。」

  「老爺子說得龐鎮寰如此厲害,目前白陽圖解尚是一個難解之謎,他何不乘機圖霸武林。」彭天麟言下似有不信之意。

  龐老爺子微微一笑道:「老朽只知白陽圖解可制他,但武林中絕學浩瀚如海,失傳者不知幾許,或許有人可制他的命也未可知,他焉能不凜戒,唉!孩子,這些話老朽說來是多餘的,但願你能習成驚人絕藝……」說此忽頓住不語,似知這極不可能,欷噓嘆息不已。

  彭天麟心中一動,突然抓起龐老爺子兩手,以掌心相抵,吐出兩股陽和熱流,徐徐透入龐老爺子體內。

  龐老爺子長歎一聲道:「孩子,你心意可感,但龐鎮寰施諸老朽身上的手法惡毒之極,萬一弄巧成拙,反為不美。」

  彭天麟不答,閉目行功,以三元真氣搜索老爺子體內有何異征。

  半晌,彭天麟睜目收掌道:「老爺子說得不錯,龐鎮寰毒辣已極,以七種險惡點穴手法,再用無名奇毒,陰陽相沖,互為克制,外人不明,若妄解穴道,老爺子必死無疑。」

  龐老爺子不勝駭異道:「九蔭,你何處習得搜宮過穴曠絕武學。」

  彭天麟突目泛怒光,道:「往昔,因龐鎮寰乃老爺子獨子,九蔭逆來順受,但今非昔比,九蔭必助老爺子解開禁制逃出虎穴,與龐鎮寰決一雌雄。」

  龐老爺子聞言心情大慰,精神一振,微笑道:「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,孩子,你竟有如此毅力恒心,老朽頹為已久的壯志又被你重新激起,撥雲霧見青天指日可期,不過老朽要問你如何解開這七重禁制。」

  彭天麟沉吟一下,道:「解鈴還須系鈴人,九蔭意欲藉龐鎮寰之力自動解于您老人家所受禁制。」

  龐老爺子不禁一怔,道:「孩子,你是白日做夢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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