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武陵樵子 > 丹青引 | 上頁 下頁 |
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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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店主見李仲華神色倉皇:心中殊是疑慮,這二百兩白銀來歷也不無可疑之處?遂淡淡笑道:「李公子,實在對不起,我不知這幅山水對公子這麽需要,即是相送也不為過,只因片刻之前,另有顧客買去了……」 李仲華此刻的面色,是難以想像的失望、憤怒,另有一股痛苦,直在心肌上緊絞著;只聽得店主接著說下去:「李公子,我是十分抱歉,令公子失望,下次敝店一有王摩詰山水真跡,絕儘先讓給公子……前面照應乏人,恕我先告辭了。」 說完,就要轉身走出…… 「且慢!」一聲低喝出息馬陸口中,飛快地伸出右手,那店主左手腕脈登時被他擒了個正著。只是李仲華眼中露出憤怒的光芒,道:「你說有人買去了,是真的麽?」 「真的!哪有甚麽不真?敝店一向童叟無欺,何況李公子又是敝店熟客,豈能財神上門,還會推出去的?」 店主被他把住左手腕脈,不覺隱隱做痛,可又掙不出手,駭然變色。 「廢話!你可是嫌少不賣?」不覺手勁緊了一緊,那店主痛得臉上變了色,忙道:「那真是冤枉,一刻之前,有一人約莫四十上下年歲,帶著中州口音,用千兩銀子買去,他尚帶著兩個帶刀從人,由他的從人口中聽出他是甚麽堡主?若小老兒眼力不錯,他該是甚麽江湖人物。」 說罷,兩眼發怔,望著李仲華,面上肌肉不停地扭曲著。失望的情緒,愈來愈濃了,從他眼光中可以察出,那是一種迷惘、追悔、失望、憤怒交織的眼光。 他雙眼望著屋塵上默默出神,暗付:「這是極不可能的事,聽先師說,這『幽山月影圖』蘊藏著重大武林秘密,當今武林之中只有寥寥無幾的老前輩知得,但究有何種秘密?也是一樣不知,先師還是由一遁居世外高人口中獲悉,那麽這買畫之人,一定是一種無因的巧合……」 自己從幼就不為父母所喜,不知為了何故?生母沖齡即逝,繼母視他如眼中之釘,寵愛其所生子女,父親則偏愛大哥,是以自己視家有若栓桔,每日遊蕩在外,父母也不管,自己像一隻無目的之鳥,盲目飛翔,這種無聲無息的痛苦,是任何人不能想像的; 偶然遇上了先師,貧病交迫,孤苦伶仃,以自己有限的能力濟助,得以苟延殘喘,先師總說自己根骨甚好,將來在武林中必有一番作為,於是他每日在病榻之上傳授內功基礎,及用竹筷比劃講解一些掌式、劍法、身法等。 四年來他所獲甚多,然而他不自知那些卻是上乘武學,臨終之前才說出「幽山月影圖」蘊有秘密,並命自己留意尋購,只一發現,在任何危難情況下,均要獲得,又留下一封密函,在未得手前,不准拆視。 一種無形的重擔落在自己肩上,自覺是一極有作為的人,他平時忍受著父母、朋友及下人的冷潮熱諷、鄙視,也就是等候此一刻的到來!他每每顧鏡自憐,像自己如此英俊、朗逸、翩翩才華,不會沒沒無聞,只是喪失信心;然而,從他遇見其師後,自卑的陰影才漸漸在心境中緩緩抹除! 此刻,到手之物又被失去,李仲華眼光緩緩投在店主臉上,眼簾中突現出一個貪婪、無恥的面孔,暗說:「如非你這勢利的小人失信,哪會議人捷足先登?如嫌價錢過少,至少也要等自己再來!現在自己蒙上了一個兇手名字,只有亡命天涯了。」 本想放鬆扣緊店主的右手,猛一轉念道:「不對?自己誤殺魏老夫子的事,無一人知道,現在店主瞧見這些銀子與那包袱,明天一傳出李府帳房被殺之事,他一定知道是我所為,這怎麽好?」不知不覺中右手又加了三成勁。 那店主痛得大叫:「救……」命宇尚未吐出,李仲華一隻左掌已如風似地,抵住店主張慌著的臉。他不知他自己本身功力具有何種程度? 其實其師含有莫大之心意,因為其師本人也不是他口中所言的泛泛之輩,至少在今日武林中可算高手之列,只為被仇家所害,避來都城,一眼看李仲華是個上乘根骨,傳授的都是些絕倫武學,暗視為衣缽傳人,只以他是宦門子弟,又胸合憤怨,深恐他少不經事,過於炫露,為他招來殺身大禍,這不是愛之反以害之? 所以偽言所授武學,都是些粗淺浮技,但事實上李仲華現時之功力,端的不可小視。此刻,店主瞳孔中露出一種極恐怖的光芒,但這神光漸漸消散…… 李仲華只覺左掌有種冰冷異樣的感覺?仔細一瞧,店主面色紙白,氣息俱無!這一駭,不禁神顫魂驚,額角冒出豆大汗珠,今晚,二條性命都喪在自己手中,雖說是誤傷,但有甚麽人會相信呢?走!走為上策,這個念頭在腦中閃電掠過,手忙腳亂地把銀兩包好,轉身啟步……正在這緊急的當兒,忽間門外高喚:「店主……店主……」眼看步履聲傳來,每一聲都是震盪心弦。 堆書棧間並無其他通路可出,李仲華一橫心,便提起包袱望外竄去,一出得門外,便見有人飛步走來,李仲華手出如電,疾至那人脅間「天樞」穴戳了一指!只間得那人只哼得一聲「噗咚」倒地! 李仲華已飛步掠出店外,插入如潮的人群中,瞬眼,即消失無蹤!夜涼似水,天際掛著一輪皓月,清澈而又現一陣淡淡的光輝,柳煙夜霧,將都城的南下窪陶然亭平添了一種靜穆寧謐的美。 李仲華自琉璃廠「宣和坊」內出來,心慌意亂,不辨南北東西,轉來轉去,不禁去到南下至陶然亭上。 他定了一定神,手撫著亭欄,雙目向亭側江藻所自題之詩句: 愧吾不是丹青手寫出秋聲夜聽圖 不由一腔幹愁萬緒,齊都湧上心頭…… 方才闖的漫天大禍,都是由丹青引起,但這尚是一個開端,以後還不知怎樣? 茫茫天涯,何去何從……對這陶然亭,依戀倍至,緬懷著昔年春秋佳日,三二友好皆聚會於此,擊缶高歌,放浪形骸,如今被迫將要離此,不知何年何月,得返回古色古香的都城,伴妻兒在此陶然亭上遨遊? 他對陶然亭四周做最後的一瞥,林木陰蔭,微做嘯濤,池水清碧,波光鄰鄰映月,亭西流泉,錚淙戛玉,令人神往,遠遠稀疏的欲隱欲現的燈光,夜空欲現的繁星,這些都是他所留戀的; 不禁長歎了一聲:心想:「我該走了,不要等城門緊閉,風聲一傳開,天明就插翅難飛了!」 提起包袱,往西走去。他對魏帳房和「宣和坊」店主之死,自覺死之有當,毫無半點惋惜,只是高喚店主之人,被他在「天樞」穴戳了一指,令他愧疚難安,希望那人僅昏倒一會兒就好。 哪知「天樞」穴是人身重穴,李仲華情急之下出手較重,哪還有命在?月光瀉地成銀,李仲華拖著一長條人影,拔足飛奔,卻見迎面走來四人,醉意闌珊,步履歪斜,面目因是背月而行,瞧得不甚清楚。 李仲華心神慌亂,哪顧及這幾人是誰?擦身而過,掠步如飛!突地其中一人回頭高叫道:「仲華兄……仲華兄……」其餘三人也發覺了,同聲高喚。 李仲華才不過掠出丈外,聞喚不得不收住腳步,暗忖:「怎麽今晚黴星高照,偏偏又遇上了他們?」 急急回身「哦」了一聲道:「原來是端兄你們!雅興不淺,踏月尋醉,樂何如之?小弟因有事郊外,不暇把晤,明日小弟再來邀謁吧!」 說罷,拱了拱手,就要轉身走去。「那怎麽行?」發話人一個虎步縱前,兩手執葦結陸手臂,張著紅絲滿眶的醉眼,似鄙屑地瞧李仲華臉上。其餘三人都一窩蜂似地將李仲華團團圍住! 原來這四人都是王公子弟,紙侉億薄,在自己府中蓄養的武師習得一身武藝,在外任性妄為,尋花問柳,平日李仲華與他們都有交往,只以阮囊羞澀,仰人鼻息,受盡他們閒氣戲弄,李仲華也真能忍? 在他們嘴中私底下稱做「軟骨頭」。李仲華往事真做到「忍、讓、謙、蓄」地步,但是今晚竟小不忍而亂大謀,自紊步驟,可見人真能做到心止如水,萬物無動我心,實在很難。 且說執著李仲華手臂的人叫做端剛,是步軍統領端魁庶子,眼神落在李仲華的包袱上,泛上一絲詭笑道:「仲華兄,你這麽急著去城郊,一定有甚麽好事?何不咱們也跟著去玩玩?」 李仲華心中大急,一時想不出話來答覆,只立在那兒發楞! 突然另外一人用手摸了包袱一下,竟叫了起來,道:「哎喲!原來是一包銀子,哪來的呀?」 李仲華竟聽而不問,兩眼發直,心頭思緒紊亂潮湧,暗說:「人走黴運時,禍患便接踵而來;明日家中事發,魏帳房之死,他們一定知是我所為,哎!糊塗……蒙上一個殺人兇手的名字,這該怎麽說?」 不由暗歎了一口氣,只覺六神無主……這時,端剛忽然面色一沉,道:「仲華兄,這就是你的不對了,好朋友有難同當,有福同享,如今你有了錢,就忘了咱們,想你無錢之時,喝咱用咱,我姓端的皺了一下眉頭沒有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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