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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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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四回 禮佛妙峰投崖盡愚孝 停鞭精舍入夢酬癡情 突然,楊麗芳見林中走出來一個身軀彪大的壯年男子,她不禁吃了一驚,疾忙抬起淚眼來看。這個魁梧的男子身穿青衫短衣,腰間繫著一條藍色綢帶,上插一口帶有銅環的寶刀,手持著一個不到一尺長的弩弓。楊麗芳覺得這人有些眼熟,繼而細一辨識,才知道是羅小虎,她倒呆了,不知說什麼話才對。 羅小虎卻面有愧色,他向前走了幾步,就恭敬地說:「現在仇已報了,請少奶奶快些回北京去吧!並請上復德五爺、德少爺,就說羅小虎在京之時多蒙包涵、照應。尤其是德少爺,前次我一時魯莽,將他殺傷,蒙他不究,但我也實在羞愧。告訴他們,我日後遇著機緣,必要捨了性命圖報!」 至此時,楊麗芳就忍不住頓腳哭叫道:「哥哥呀!」羅小虎也低著頭黯然落淚。 此時俞秀蓮已然騎著馬趕來了,但只是她一人,那個領路的小賊,因見前面就是三清廟,他怕這裡的道士,所以不敢近前來,俞秀蓮就打發他回到嶺南去幫助史胖子和孫正禮去了。 俞秀蓮見費伯紳已死,她就叫羅小虎暫把費伯紳的屍身藏匿起來,又勸慰楊麗芳說:「得啦!現在你的仇也報了,你們兄妹又見著面了!你們雖然自幼不同姓,可是確實是一母所生。在北京時,你哥哥是不知你嫁在德家,不然他不會做出那件事兒,那件事兒也過去了,你們就都不要再記著了。麗芳你不是常說你孤苦嗎?現在你可又有了一位親胞兄!」 楊麗芳聽了這話,愈是哭得厲害,她便一邊流淚一邊向羅小虎行了個禮,羅小虎卻更是慚愧。當時羅小虎將費伯紳的屍身拉進林中,又向著紅牆吹了一聲呼哨,花臉獾就由那廟中跑了出來。羅小虎遂就吩咐他去取鋤頭刨坑,將費伯紳的屍身掩埋,並把馬牽到了廟裡。好在這地方極為空曠荒涼,又遠離著大道,所以他們在此辦什麼事,竟沒有一個人瞥見。 當下因為俞秀蓮問到羅小虎為什麼也來到這裡,羅小虎就不住地嘆息。他請俞秀蓮和楊麗芳進內休息,便把他來到這裡的前因後果,以及這廟中的情形,自己這些日來的打算,全都感慨地說出。 這座三清廟,即是北京西城隱仙觀的下院,也就是那位曾在武當山修煉過的老道士募資重修的。現在這廟中的方丈,就是那位老道的師弟,此人道號慎修,俗名徐繼俠,四川閬中縣人,原是當年川北著名的俠客閬中俠徐麟的裔孫。他的父親名徐雁雲,已故去了,在世時是老俠江南鶴的好友。 這個徐繼俠幼秉家傳,學得武當劍術,並會使一根鐵棍。他們兄弟三人,他是最小。年輕時因獷悍無知,在家鄉得罪了官紳,並因與人爭奪一個女人,殺傷了人,所以他才逃走於外。他飄泊南北十餘年,以在河南居住之時為最多,與楊豹也有過些交情。因為他練的是力功,不是練飛簷走壁,所以也沒做出過什麼驚震遐邇之事,且又生性冷僻,因此沒有多少人知曉他的名字。後來他流浪得倦懶了,又懺悔少年之時所做的錯事,才被那隱仙觀的老道人度入道門,在此修真。 這五迴嶺本是個強人時常出沒的地方,早先這座廟簡直就是一個賊巢。無論多麼道行高深的人,也在此居住不下。自從隱仙觀那位老道人來後,強盜們知曉老道人會武藝,他們才不敢來擾。其後,這位慎修道人一來此住持,他的鐵棍又打傷過幾個賊人,賊人便都嚇破了膽,於是這座廟周圍一里地內從那時就絕無賊蹤。 去歲費伯紳在惡牛山之時,曾聞慎修道人的大名前來拜訪,在廟中佈施了一些香資,並在此下榻約半個月,與慎修道人聯絡得甚好。費伯紳為人斯文儒雅,善談吐,會應酬,又是三教九流無所不知,作賦吟詩提筆立就,因此慎修對他也相當敬佩。 費伯紳走後月餘,隱仙觀的老道人又來了,師兄弟二人偶然就談起了「諸葛高」之名,隱仙觀老道士聽了卻不禁微笑。原來這位老道人久遊南北,各地的各色人等他無不知曉,那個以書吏出身,結交盜匪,慣用陰謀的費伯紳更是瞞不了他,費伯紳的歷史他全知曉。他遂就告訴了師弟,囑其此後不可再與該人接近,但費伯紳也就沒有再來。 隱仙觀的老道士既知費伯紳與惡牛山的盜賊相結識,又想要像度化徐繼俠那樣,把羅小虎也度化得叫他割斷柔情,放下寶刀,來做道士,所以才由北京把他打發了來。此廟距惡牛山很近,羅小虎若能在此長住,必有與費伯紳相見的機會。老道人之意雖願羅小虎清修,但並不攔阻他報仇,且有意叫他快將此事結束,並藉以翦除人間一個巨憝大惡。 羅小虎此時本是心灰意懶,慎修道士便讓給他兩間偏殿,令他三個人居住。沙漠鼠跟花臉獾也知道這附近有強盜。雖然若說起來,也是他們的同行,但卻不是一條路上的,連黑話都不一樣。他們恐怕人家欺生,自己人單勢弱,惹出麻煩來擋不住,所以都不敢出這廟門,天天只跟著他們「老爺」,除了吃飯,就是睡覺。 羅小虎因日與慎修閒談,就提到了費伯紳,他不禁憤恨起來,就向慎修說:「我家仇人的姓氏,我本來不甚知曉。兩年之前,我的恩人高朗秋病故,在新疆且末城外,有他自己立的碑文,上面就提到了我家仇人的姓名,據說是姓賀。去年臘月我從新疆回來,路過山西漪氏縣,在客店中遇著一夥河南客人。其中有兩個是汝南的人,我就向他們詢問楊家的仇人之事。 「他們都說楊家仇人非只一個,除了姓賀的知府之外,還有個費什麼紳。當時我沒聽清楚,再向他們問時,他們卻用笑話岔開了。他們對這過去的一件慘事似是不願多談,且還有些顧忌,大概就是畏懼費某與綠林多有相識之故。如今道爺你所說的這老賊,必就是我的仇人!只是他既然改了名,諸葛高就是他,那我可是聽說此人現在京都了,可惜現在我已懶得再回那北京城了!」 於是羅小虎就趕緊派沙漠鼠重返京師,囑他即速探明,幫助魯君佩的那個諸葛高是否姓費,如果是姓費,那就叫沙漠鼠速去報告德少奶奶,以便報仇。沙漠鼠走了,羅小虎依然意志頹唐,有時獨自唱起那首「天地冥冥降閔凶」的歌,就不住欷歔感慨,且復自恨。他自己心裡深深地明白,為什麼偌大的漢子,一身的好武藝,唱了十幾年的歌,卻不能去報仇。這全是因為兒女私情累他成了這樣,不是為玉嬌龍的事,他就連刀都懶得摸,離開了玉嬌龍,他就心神不定,現在他已把玉嬌龍的事情辦完了,卻又像是一切都已失去,一切希望都已斷絕了似的,他整天都覺得昏沉疲倦。 羅小虎在這裡住著,沒有人來擾他,他倒很是樂意,可是慎修道人要叫他束冠修行,他卻不願意幹,因為他知道他絕修行不了,什麼打坐、唸經、煉丹等等的事兒,他絕幹不下去。在他腦中時時浮現的就是新疆的大漠、草原,以及與玉嬌龍的一夜溫柔,在隱仙觀那一夜瀟瀟的風雨,在魯宅臨別時玉嬌龍的愁黯感泣,這些情景他一點兒也不忘記。所以他現在時常瞪著大眼睛發怔,幾乎成了一個廢人。但是他的寶刀、弩箭卻是永遠不離身,這一來是習慣了,二來也是知道這地方附近的強人多,他又多財,有寶刀,所以他不能不防備。 今天的事原是湊巧,他清晨起來出了廟,正在林中徘徊,拿著弩箭射樹上的喜鵲,以排遣心中的愁悶,不料就見林外有一匹馬跑來。馬上的那個老頭子,他並不認識,可是後面追的那個騎馬拿槍的少婦,他卻認出來是他的胞妹楊麗芳。 在一陣驚愕之下,羅小虎就猜出這老頭子必就是費伯紳,必是被楊麗芳追趕得無路可奔,他便想投到這裡,來求慎修道人相助。羅小虎就突發冷箭將費伯紳射下馬去,然後才出了樹林,兄妹相見。迨俞秀蓮趕到,他便將這兩位女客,讓進了觀中的偏殿。那花臉獾在外面掩埋了費伯紳的屍身,便進來給他們燒水獻茶。 俞秀蓮又問了羅小虎許多話,羅小虎卻答得不多,只是提到玉嬌龍的時候,他就發出長聲的嘆息。楊麗芳跟他雖是親兄妹,但是他見了麗芳,卻極為拘束,低著臉,總覺得無顏面對他的胞妹。麗芳倒是說:「哥哥,你把姓改回來,名字也換上一個,將來再謀一個出身好不好?我家跟邱侯爺家全可為你出力。不然,你也可以到我乾爹的鏢店裡去做個鏢頭。」羅小虎卻只是搖頭,不說話。 楊麗芳拭著淚,又跟羅小虎談到嫁在正定姜三員外家為妾的姊姊麗英,他也不太注意聽。楊麗芳竟覺得她這個哥哥好像是個傻子。楊麗芳跟俞秀蓮在此歇了一會兒,史胖子就趕來了,說是請她們回到那廬舍去吃飯。他見了羅小虎,拍拍肩膀叫了聲「虎爺」,就說:「你老人家的心我都知道!當年李慕白犯過你這樣的毛病,可是現在他已然好了。」 俞秀蓮聽了這話,臉上似乎也有點兒紅。史胖子又說:「乾脆!你老哥不如就在這兒出家吧,過些日子我再叫猴兒手給你來做伴兒。好在像你們這樣的出家人,也不必唸經,刀還可以藏在袍袖裡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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