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臥虎藏龍 | 上頁 下頁
一二三


  只聽是孫正禮的大嗓音喊著說:「快說!那個婦人往哪兒去了?是被你們害死了不是?你快說出來!不然我可不管你是男人、婦人,一刀就能要你的命!」又聽是那姓郭的婦人說:「哎喲!你是強盜你也得講講理呀!剛才不錯,是有個小娘們兒來了,在我這兒還吃了一碗飯,後來她說要上山找人去,騎著馬太不方便,她就把馬跟槍全都存在我這兒啦……」

  費伯紳在這裡聽著,不禁暗自微笑,很讚賞那婦人會說話。可是外面孫正禮還只管嚷嚷,婦人就急喊著說:「你不信就到山上去找她呀?你在這兒吵什麼?你一個大漢子來到我這單身婦人家裡胡鬧。算怎麼回事兒?哎喲!你沒有王法了呀?你揪我的頭髮,你是什麼東西?哎喲!救人來呀!我可要一頭撞死啦!……」接著就傳來一陣嗚嗚的哭聲。

  這裡費伯紳就面色漸變。楊麗芳的心裡愈是緊張,全身更極力掙扎,但也沒有一點兒效果。又聽孫正禮大聲喊罵說:「我看你就不像是個好人!快說出那人的下落來便饒你……」婦人又說:「哎喲!你殺了我,我也說不出來呀!你上山去找找去吧!」

  孫正禮說:「我才從山上來,你別騙我!你快說!」接著就聽到鋼刀劈在桌子上之聲,腳步急響之聲,十分雜亂。費伯紳不由得把臉一沉。女魔王憤憤地要挺刀出去,卻被焦大虎給攔住。

  此時又聽到外邊馬蹄聲亂響,就見費伯紳彷彿打了一個冷戰。外面的聲音更加雜亂,那婦人又在喊叫。並聽有山西口音的男子在說什麼,還有女子的聲音說:「搜一搜!各處都搜搜……你就不必狡猾了,馬跟槍都在你這裡,人可不見了,這還不可疑?」

  楊麗芳又用力地翻了一個身,卻被何劍娥給按住,並以刀比著她的脖頸。楊麗芳的心中就如燃著一把急火,嘴被布堵著,她就用牙緊咬,並用力向外噴氣。她想要喊:俞秀蓮已然來了,你們能惹她嗎?你們快將我放開!但這話卻無法呼喊得出。何劍娥兇狠地瞪著她,讓她仰面躺著,一隻手緊緊地按在她的胸前,她就覺得呼吸都十分困難了,只能瞪著兩隻大眼睛一動不動。

  突然,費伯紳爬起來,將壁上的那盞燈吹滅了。那二熊又跑了回來,急急地說:「俞秀蓮跟那爬山蛇史胖子也都來了!」費伯紳急忙吁了一聲,攔住了二熊的話,神情也顯得緊張起來。

  室中昏黑,只有那三口刀還一閃一閃的,後牆上彷彿有個地方能透進一線之光,可是不知通到哪裡。全室中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了,每人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。楊麗芳急驟地喘息著,但發出來的聲音也很小。

  這時那個大木箱的底兒已關得很嚴,所以外面的種種聲音全都灌不進這裡來了。可是忽然又聽到有幾下撞擊木頭的聲音,似是俞秀蓮等人把那大木箱子打開了。這裡的人就更緊急,何劍娥的刀刃已挨著楊麗芳脖頸上的皮肉。

  楊麗芳閉著眼睛流著淚,只在等死。她心中既憤恨,復悲傷,但知道費伯紳這些賊必不能逃脫,又有一些安慰。過了一會兒,忽然木箱又不響了,外面的聲音似一切皆停。這裡的幾個人就都長出了一口氣,何劍娥的刀也離開楊麗芳的脖頸了,費伯紳卻哼哼地冷笑,這一場緊張就暫時過去了。

  原來是外面的史胖子跟孫正禮,打開木箱看了看,見是空的,他們又給蓋上了。誰也不會想到這麼簡陋的草房,地下會有密室。

  俞秀蓮仍在向那婦人究問,因為她剛才騎著楊麗芳的馬追趕費伯紳,追到這個岔路口,就不見了前面的逃騎。她也曾來此向這婦人問過,可是這婦人卻說,她就沒聽見牆外有馬蹄響,所以俞秀蓮就撥馬往東南的那股路上追去。那股路既寬廣,又平坦,而且在二裡之內若有馬走,在後面絕不至於望不見,可是竟沒瞧見前面有人影,地下也沒有新走過去的蹄跡。

  她也問了田中種地的農人,有一個農人就說:「這條路雖然寬闊,可不是大道,往南走到盡頭,那就是山了,那邊連山路也沒有。北邊,過了五迴嶺。那倒是往紫荊關的道兒。」又有個人說:「我們從太陽一出來就在地裡做活,就沒有瞧見一匹馬從這裡走過去!」俞秀蓮又仔細觀察地理形勢,知道他們的話並非是假。俞秀蓮想起剛才那清雅的廬舍,那未說話先眼珠亂轉的婦人,就覺得有些可疑,於是她便疾忙撥馬轉回來,又來到了這裡。

  這時孫正禮和史胖子已先後來了,他們正在這裡向那婦人嚴詞逼問。俞秀蓮也看見了樁上繫著的馬,和屋中立著的楊麗芳的槍,並且地上有揪下的幾條麻繩頭,可見是有人曾在此綑過什麼。又見廚房裡有許多隻碗筷,且有一隻已經宰了的鴨子,壁間還掛著一口單刀,她就覺得更為可疑。

  俞秀蓮先用溫語勸說,又以雙刀威嚇,但婦人還是說楊麗芳往山上去了,別的她都不知道。俞秀蓮就叫史胖子到山上再去找。史胖子去了半天,回來也說是空山一座,一個人也沒有。於是孫正禮便暴跳如雷地說:「把這娘兒們綁在馬樁上,拿鞭子抽她一頓。她也就說了!」

  那婦人坐在地上,嗚嗚地大哭,說:「你們就是剝了我的皮,我也不知道呀!我是個婦道人家,剛才我不過是管了閒事,叫她把槍跟馬存在這兒了,我想得到她是一去不回頭嗎?我怎能知道你們的姑奶奶是跑到哪兒去啦?哎喲!屈死我啦!我哪認得什麼姓費的呀?屋裡的東西你們隨便要吧!反正我不知道!」這婦人在地上一哭滾,就把那用來繫褲子的一條破布給掙斷了。史胖子見了倒覺得喪氣,就出屋去了。

  孫正禮已有些灰了心,便向俞秀蓮悄聲說:「師妹,咱們走吧!」俞秀蓮卻搖了搖頭,便走出屋去,囑咐史胖子再沿山訪查。同時她又叫孫正禮不要只管嚷嚷,也不要打這婦人,她說:「咱們只要在這裡看守一晚,必定可以看出一些破綻,找出楊麗芳的下落,並能問出費伯紳眾賊的藏匿之所。如果在此住一夜,沒有查出一點兒事情,那麼明天咱們就向這婦人賠罪,給她些銀錢賠償她,然後再走!」史胖子跟孫正禮齊都認為這辦法很好,他們就很不客氣地到廚房裡把飯吃了,隨後二人就出去到山上訪查。

  這裡俞秀蓮雙刀時刻不離身畔,時時監守著那婦人。那婦人卻坐在地下索性不起來了。哭了一陣可也沒有多少眼淚,她就又抓著臉,自己罵自己說:「我沒有臉啦!我叫那麼大的男人抓住頭髮拿刀嚇著我,我的褲帶也被你們扯斷了,我真沒臉了!我當家的若回來,我非得吊死不可!我哪認得什麼姓費的呀?我哪認得什麼強盜呀?我是好人家的婦女,受不起你們的冤枉!」

  俞秀蓮卻只是由她哭鬧,並不理她。在外屋椅子上坐了一會兒。俞秀蓮就站起身來,往北裡間查查,又到南裡間看看。走到南裡間內,就驀然聽得呱嗒一聲,彷彿是木板子響。俞秀蓮不由得心中一動,她就手提雙刀,呆然站立,忽然又聽得咯吱咯吱的聲音,彷彿是耗子在嗑木頭,這聲音就是自那大箱子中發出來的。

  俞秀蓮頓然精神緊張,她微微冷笑著,可是心中反倒為了難。因為她想到這裡如有地窖,楊麗芳一定是被藏在地窖裡了,投鼠忌器,自己實在不敢貿然下手,更不敢向孫正禮去說。她遂就將楊麗芳的那桿槍也拿到這屋裡,側耳靜聽,只聽那箱子底兒時時作出微微響聲。

  她忽然一扭頭,就見那婦人正趴著簾子往裡屋看,面露驚慌之色。俞秀蓮大怒,一個箭步躥去,把那婦人按倒。那婦人剛要喊叫,俞秀蓮用手指向她肋間一點,婦人的臉立時變成了金黃色,她眼睛一翻,嘴一咧,就疼得昏暈了過去。俞秀蓮急忙將北裡間的門簾揪下,哧哧地撕成了許多條,連結在一塊,將那婦人的手腳都綑上,並把嘴也堵上,就挾著送到了廚房裡。

  她仍舊回到了這屋裡來,蹲在木箱的旁邊,側耳向裡邊靜聽。由木箱裡面傳出的細微微的聲音,她就已然判明了,這箱子底下確實連著暗室。心中倒覺得好笑,就想起自己小的時候聽父親說過,江湖間有一種黑店,就多半是床下通著地道,到客人睡熟了的時候,賊店主人就由地道中鑽出來害人劫財。如今不料費伯紳竟也弄此伎倆,這伎倆弄得可也太不新鮮啦!不過話雖如此,現在自己雖明知道箱子底下就有賊人和被難的楊麗芳,然而竟不敢動一動。因此她心中就不免十分焦急,並且竭心盡思地想著那闖進地窖,救出麗芳、捉住賊人之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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