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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六


  這天蔡湘妹來找他,說:「你不回去是怎麼回事兒呀?難道就永遠在這兒窮熬?跟頭也不是栽了一回了,越栽越結實,那才是硬骨頭小子!」

  劉泰保就唉聲嘆氣地說:「這回跟頭可一下子把我栽得洩了氣了!我再也挺不起腰來了!費盡千方百計,出死入生,好容易由玉嬌龍的手中把劍要來,眼看就要大出風頭了,他媽的一轉眼間,丟人拋劍,不是虎爺救我,我連命都完了!現在我沒別的說的,只是怪我學藝不高,人頭兒太差,沒辦法,我不回家就是因為沒臉見你!」

  蔡湘妹說:「你早就沒有臉了!可是你沒臉見你的媳婦,還沒臉見你的孩子嗎?」劉泰保沒詞兒了,蔡湘妹一把將他揪起來,說:「快走!回家去另打主意。北京混不住了,等我分娩了,咱們到外省去賣藝。」

  劉泰保說:「咱們這個藝還賣啦?誰買呀?」蔡湘妹就說:「那麼,咱們就什麼事也不幹,就等著餓死!」她又悄聲說:「你知道嗎?我現在手裡的錢連十兩都不到了!過幾個月,連請收生婆的錢也沒有,難道你就永遠在這兒躺著,永不回家?漢子在一邊,老婆在一邊,拖著兩份房錢,你就裝死鬼?我真苦命,爹媽都死了,跟了你,滿想著你是個大英雄,誰知道你是這麼一塊料。你看看人家李慕白、羅小虎多好,連猴兒手都比你強!」說著蔡湘妹就掩面哭了。

  劉泰保霍地跳了起來,說:「什麼?你先別長他人的志氣,減自己的威風!羅小虎那怔勁兒,猴兒手那賊樣兒,那我許比不了,李慕白我還自覺得真不在他以下。我雖然屢次丟人,可到底叫玉嬌龍怕了我!總比他李慕白來京城什麼事兒都不幹,還靦著臉稱英雄強得多!」

  蔡湘妹說:「人家倒是有臉靦呀?你自己早就把臉摘下來擦屁股了!」

  劉泰保就摩拳擦掌地說:「好!你先瞧不起我!衝你的話,我非得做出點什麼事兒給你看看!我不回家,非得掙回臉才回家呢!可是我要闖了禍、出了名,死在他們魯宅、玉宅的大門口,你千萬別去領屍,李慕白、羅小虎、猴兒手都是光棍兒,你隨便去改嫁!」

  蔡湘妹「吧」的一聲很脆地打了她丈夫一個嘴巴,然後她就哭泣著把丈夫抱住,說:「你別出去闖禍!我是故意激你了!其實你比他們都好得多!」

  劉泰保經他媳婦這樣一勸,他覺得臉面也有點兒掙回來了,遂就跟蔡湘妹回家了。走到半路,正遇見禿頭鷹,禿頭鷹慌慌張張地彷彿有什麼事兒,他把劉泰保拉到一條小胡同裡,趴著他的耳朵悄聲說:「昨天玉宅裡又發生了事兒,聽說是有女賊進去把家裡什麼人傷了!」劉泰保嚇了一大跳,也頓然覺著有精神了,便向禿頭鷹說:「趕緊再去打聽!我在家裡聽你的信兒!」禿頭鷹走了,劉泰保就跟著蔡湘妹回了家。

  這時候俞秀蓮正在他家中。俞秀蓮那天夜裡見著了玉嬌龍之後,便決定不再理她,因為她覺得玉嬌龍毫無俠女氣概。玉嬌龍當時自稱願嫁魯君佩,說是因為她沒法子,但是為什麼沒法子,她卻又不肯實說。而且她不但不感謝俞秀蓮不記舊嫌,反來關懷探慰之情,而幾乎變了臉,並囑俞秀蓮轉告眾人不要再來打攪她。

  俞秀蓮因此很生氣,便準備回鉅鹿縣去。她原想即日就走,但因德嘯峰留住她,說是半月之後,請她著手偵查楊麗芳的仇人之事,俞秀蓮又只好留此。雖有蔡湘妹為伴,可是兩人的話根本談不到一塊兒,所以也很是無聊。今天她也沒找德大奶奶去,只在屋裡弄弄針黹,就見劉泰保同著蔡湘妹回來了。

  劉泰保見了俞秀蓮,不禁滿臉通紅,待了一會兒,便驚訝地把剛才禿頭鷹所說的那話重述了一遍。俞秀蓮不由得一怔,細想了想,就納悶地說:「這是哪裡來的女賊?早先有個紅蜂子柳夢香,已被李慕白誤傷身死。還有個張玉瑾之妻女魔王何劍娥,她在開封府因為施毒計要害我,被我殺傷了。除了這兩個人之外,近年江湖上並沒有什麼女的呀?」

  劉泰保說:「這可也說不定!玉嬌龍還不是去年才出世的嗎?」又指著蔡湘妹說:「您妹妹她要是趁著玉嬌龍沒在家。她的肚子再不這麼大,她也辦得來。我想這一定是除了我們之外,另有江湖俠女潛來京師。」

  俞秀蓮忿忿地說:「不敢去直找玉嬌龍,卻往人家的娘家枉殺無辜,這還稱得起是俠女?」她下了針線,就說:「我出去打聽打聽!」蔡湘妹疾忙攔住說:「禿頭鷹已經去打聽了,他比咱們有本事,他認識的人多,街面熟,並能不叫人留心他。您要是親自出馬可就不行了,那女賊要是瞧見了您,一定早就嚇跑了!」

  俞秀蓮又叫劉泰保去找史胖子跟猴兒手,劉泰保說:「他們不定飛到什麼地方去了,我到哪兒去找他們呀?連那虎爺這幾天都不知鑽到哪座洞裡去了。現在我劉泰保真是成了一朵蓮花,光桿沒葉兒,連個陪襯都沒有了!」

  蔡湘妹笑著按著俞秀蓮坐下,說:「您等等!禿頭鷹待會兒就來!」她的心裡是想把俞秀蓮攔住,留著這個風頭給她的丈夫劉泰保,好叫她的丈夫掙回來左臉和右臉。

  當日,直到晚飯後禿頭鷹才來,他就說:「也打聽不出來詳細的,不過事情的確是真的。受傷的是玉宅的誰,也無法知道,大概絕不能是玉嬌龍吧!」他又吐了一下舌頭,說:「羅小虎好大膽!今天我在玉宅東邊看到一輛新騾車,綠呢的車圍子,我想裡面坐的一定是個官。可是那趕車的我卻瞧著他眼熟,臉上有塊刀疤,拿緯帽斜遮著。車簾有一道縫兒,我走在對面往裡溜了一眼,原來正是虎爺!他頭戴青紗小帽,身穿青綢長衫,手拿著摺扇,真像那麼回事兒似的!鬍子也刮了個淨光,臉比鏡子還亮,不知他又打的是什麼主意!」

  劉泰保也很驚訝,就笑著說:「那傢伙倒真是有膽有為,這一定是找著他的那兩個嘍囉了!他還是不死心,還是要搶回他的老婆來。可是那傢伙辦事,起初總是很精細、有耐性,像細細地切肉絲兒似地,可是等到炒起肉絲來,他一定是亂炒一氣,結果又弄得一塌糊塗!」

  蔡湘妹就有些害怕了,她便擺手說:「這幾天你別出門了吧,暫時別辦這件事了!小心羅小虎一人闖出禍來又牽連咱們!」她扭頭又向俞秀蓮說:「大姊!您說我這話對不對?」俞秀蓮卻沉默不語,良久,才忿忿地說:「有關玉嬌龍的事,我也真不願意聽人再提了!」

  少時禿頭鷹就走了。天色已黑,因為劉泰保回來了,所以俞秀蓮就叫蔡湘妹把她的舖蓋及雙刀全都拿到了南屋。她的舖蓋原來存在德家,前幾天才由那裡取來。點上了燈,蔡湘妹又跟她在一起談了一會兒閒話,給她泡上了茶,就笑著說了聲:「大姊歇著吧!」便往北屋去了。

  俞秀蓮獨自在這屋裡,屋中的燈很亮,玻璃上也沒擋著什麼東西,可以看見外面很陰慘,月被雲遮著,欲雨天色。一到了這時候,她的精神就不由得一陣興奮,因為自幼練習功夫總是在夜深,歷年行走江湖,仗義行俠,與強梁撞鬥,防人暗算,也總是在夜深的時候居多。所以這時別人都要安眠了,她反倒難以入睡。

  今夜又沒有什麼事可做,她便悶悶地坐在屋裡,手拍著案上放的雙刀,這刀是今年新打的一對,較以前的刀分量重。燈光一跳一跳地,心中不禁擾起一陣愁緒,她不免又長嘆了兩聲。夜已深,地臨城牆,門前是一片曠場,敲更鑼聲都像離這裡很遠,不大能聽得清楚。她坐在這裡,漸漸地就覺得睏倦了,幾乎要睡著了。

  驀然有一聲音將她驚醒,她睜開眼一看,見屋門已然開了,由外面進來一個青衣青褲、用青布包頭的細高身材的女子,正是玉嬌龍。俞秀蓮連動也不動,就沉著臉兒問說:「你幹什麼又找我來了?」

  不料玉嬌龍把青冥劍藏在了背後,這時她突然把手舉起,白光閃閃向俞秀蓮就砍。俞秀蓮疾忙向旁一閃,同時一口刀已抄在手中,就向上一掠。玉嬌龍一扭身,寶劍如惡蛇一般地又向她胸前扎去。

  俞秀蓮趕緊向後退,她跳到炕上,橫刀厲聲問說:「為什麼,你瘋了嗎?」玉嬌龍的眼睛瞪得很圓,恨恨地說:「為什麼?我正來問你呢!你別裝傻!我一向以為你是一個真正的俠女,別瞧咱們打過架,我還很佩服你呢!誰知道你是人面獸心!」

  俞秀蓮憤怒地說:「你才人面獸心!你敢來罵我?」說著舉刀就砍,玉嬌龍也舉劍相迎。俞秀蓮往旁去躲,向下一跳,反跳到玉嬌龍的背後,一腳踢去。玉嬌龍疾忙翻身退步,舉劍連砍,俞秀蓮退出屋去,玉嬌龍步步緊追。

  這時那北屋的劉泰保也被驚醒了,聽出對面房裡跟俞秀蓮相罵的是玉嬌龍的聲音,他就說:「不好!這可要糟!俞秀蓮還許鬥不過她呢!我得找李慕白去!」他拿著衣裳,一面披一面出屋,上房跑出去。奔往鐵府去了。

  蔡湘妹趕緊從褥子底下摸出鏢,看見俞秀蓮從屋中退出來了,玉嬌龍兇神似地舉劍自屋中追出,蔡湘妹就開了屋門,一鏢向玉嬌龍打去,卻沒有打著玉嬌龍。俞秀蓮越牆而出,玉嬌龍也跳了出去,不料俞秀蓮反自她背後掄刀襲來,她疾忙又翻身將劍回舞。俞秀蓮單刀如鷹翅似的,跳起來向她去砍,她又以寶劍迎刀。

  俞秀蓮不使自己的刀觸到她的劍,一面巧妙迎敵,一面說:「玉嬌龍你瘋了?我給你顧了多少臉面?我對你有多大的恩?如今你倒要來害我,你簡直是狗!」

  玉嬌龍說:「你才是狗!你還自命為俠義?昨天把我的侄女殺傷、把我母親嚇病,狗也不能做出你做的這事!你以為我不願你們擾亂就是怕了你們嗎?」說著她雙足騰躍,寶劍連劈。

  俞秀蓮卻非常驚訝,她一面以刀迎敵,毫不讓步,一面急急地說:「你先住手!」玉嬌龍哪聽她的話,劍劈來得愈兇。在朦朧的月光之下,俞秀蓮把對方的劍法看得清清楚楚,她從容地抵擋著,又說:「你混蛋!事情你也得說明白了,到底是誰傷了你的侄女?」玉嬌龍又一劍削來,說:「是你!」俞秀蓮呸了一聲,兩人又戰起來,越戰越緊。

  此時劉泰保已將李慕白找來了。李慕白手中並無兵刃,他身穿長衣,走近前來就擺手說:「先不要鬥,為什麼事?玉小姐你可把話說明!」

  玉嬌龍退後一步,喘了喘氣說:「這回的事與你姓李的無干,你趁早不要上前,我找的是俞秀蓮。她昨夜帶著雙刀到我家裡,殺傷了我的侄女……」說到這裡她就哭了,擰劍向俞秀蓮又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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