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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猴兒手氣極了,就要打那開寶的人,突然有人說:「小猴崽子你別逞強!刀在二太爺的手裡啦!二太爺是心疼你,怕你真拿這口刀抹了脖子!」猴兒手一看,只見是一朵蓮花劉泰保推開了半扇門,站在門檻上,他一手摸著小鬍子微笑,一手搖晃著寶刀上的環子,嘩啦嘩啦地響。

  猴兒手分開眾人撲向前去,劉泰保轉身向外就跑,猴兒手大嚷說:「小子你別跑!我還拿你當好人,不想你是個騙子!」一個躍步闖出門去,就見劉泰保向北跑去了。猴兒手急追,劉泰保穿越著小巷又往東,一邊跑一邊搖晃著刀環,故意逗他。

  猴兒手追得很快,可是劉泰保跑得更快,所幸此時已夜深無人。小巷長街就由著他們追、跑。猴兒手跑得氣喘吁吁地,他就大罵道:「小子,反正你跑不上天去!譚爺爺追上你,非點你的死穴不可!」劉泰保笑著說:「二太爺平生是不怕點穴,你不追老子你就是孫子。」譚飛聽了這話更是努力緊追。

  眼看到了一塊曠敞的地方,此地人家稀少,多半是些小門小戶,劉泰保就跑進了一家院牆,猴兒手也隨之跳了進去。這人家是分內外院,外院又是對面的房子,房內全沒有燈光,劉泰保就到北房前拿手去捶窗戶。猴兒手趕上去掄拳要打。卻不料房門忽開,出來一人掄著雙刀向他就砍。

  猴兒手疾忙躲開,不料使雙刀的人又是一腳,腳像個鉤子,把猴兒手踹得哎喲一聲。他剛罵了聲:「賊……」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又飛來一支鋼鏢。猴兒手疾忙將身向地上一趴,鏢就從他身上飛了過去,屋中又出來了一人。這使雙刀的人就將鞋尖向猴兒手的身上一點。猴兒手就覺得全身又麻又疼,他知道是遭了點穴。

  這時劉泰保早已跑到房上蹲著去了,就聽他說:「俞大姊別傷他。他是猴兒手,我特意把他誆來,為的是請您教訓教訓他!」他隨手將火摺子抖起,跳下房來,迷嘻地笑著,並向猴兒手說:「你睜眼看看吧!這位是誰?」

  猴兒手把眼睛都瞪圓了,他一看,那拿雙刀的是全身青衣,蛾眉秀目的俞秀蓮,另一個提槍拿鏢的也是個女子,青衣紅褲,身材嬌小,猴兒手就哀求著說:「俞師姑!我不知道你在這兒!」

  俞秀蓮卻不正眼看他,就把解救點穴的方法告訴了劉泰保。劉泰保把火摺扔在地上,叫它自行燃燒,他就遵法搖動著猴兒手的身子,搖動得差不多了,他就疾忙往旁一跳。猴兒手坐起身來,又悄聲向他狠狠地罵了幾句,劉泰保卻直笑著作揖。

  此時俞秀蓮跟蔡湘妹已進到屋裡把燈點上,把猴兒手叫到窗外,俞秀蓮就在窗裡,向他詢問他近年來所做的事。俞秀蓮問得很嚴厲,猴兒手站在窗外,低頭站立,懦懦地、糊裡糊塗地回答。

  劉泰保就在旁邊笑,並揪揪他的胳膊,在他耳邊悄聲說:「這口刀是人家羅小虎的,我替你還了他好了。今天是我跟你第一回開玩笑,好顯著咱們親熱,你可別生氣!」猴兒手伸腿去踹他,他卻又跳出遠遠的。

  俞秀蓮又告訴猴兒手李慕白已經來到此地,囑咐他不准胡作非為,並命猴兒手即刻到西城,阜城門內一家油鹽店裡,找在那裡匿居的爬山蛇史健,以後一切事都須聽史健的吩咐。猴兒手唯唯地答應著,連大氣兒也不敢出,然後轉身跳過了牆,垂頭喪氣地走去。

  劉泰保還站在牆上向他拍巴掌,猴兒手就由地下揀起一塊磚頭向他飛去。劉泰保急忙將身向牆裡跳,不料脖子上已「吧」的挨了一磚,非常地疼。就聽蔡湘妹在屋裡說:「你幹什麼啦?俞大姊叫你進來,有要事分派你啦!」他便摸著脖子進了屋。

  當夜,劉泰保仍然回到積水潭,花牛兒李成跟羅小虎都已在炕上睡熟,一夜什麼事兒也沒有。次日羅小虎仍然不出門,照常耐心地坐在炕上削竹子,發著怔,凝著眼神兒,彷彿連話都不愛說,外面的事兒他更是不聞不問。

  天氣很熱,蟬在門外柳樹上高唱,聲音都傳到屋內。京城中表面是依然平靜,魯宅的新媳婦玉小姐病了這許多日,至今還沒有見親友,這件事彷彿也陳舊了,沒有人再上茶館酒肆去談說了。

  可是現在有許多人暗中卻很活躍,第一是德嘯峰與京城聞名的俠公子銀槍將軍邱廣超,二人除了託人在各衙門探聽玉嬌龍的下落之外,並都親身去見新回京的玉知府寶恩,他們不能明說聞說三小姐被官人捉去了,只能問:「姑奶奶近日的病勢如何?」

  寶恩便像是很發愁的樣子,說:「還是不見好嘛!在房裡還是不見人,一聽見人的足聲,她就驚喊,終日昏昏沉沉的,只有一個僕婦,兩個丫鬟伺候她。內人昨天還去看了她一次,可是她大睜著眼睛,竟不認識嫂嫂了。因此家母也因憂得病,家嚴更是十分灰心!」

  顯然有一種隱情,他家裡的人似是諱莫如深。邱少奶奶以至近的姊姊資格到魯宅去看過,可也被玉家的兩位奶奶給攔住了,說:「別去看她啦,她不像早先那樣子啦!我去看她,都挨了她一頓罵,您若去,得罪了您,我們可真擔不起!」

  旁邊玉大奶奶膝下的那個女孩蕙子,一聽人談說到她的龍姑姑,她的臉色就立刻顯露出驚疑來,彷彿是在心說:「不是那麼回事呀?……」總之,玉、魯兩宅無論上下,對此事全都保守得極為祕密,事情是可疑得很,然而無人能把它揭穿。

  同時,又出了一件事,是有人在提督衙門控告了大盜虎某,原呈是:

  「具狀人賀紹紳,河南人,在刑部衙門當差。前聞西城某巷中有娼婦大蘿蔔、小蝦米,其家中去一遊客,自稱姓虎,身攜銀兩無數,舉動兇悍,動輒毆人。有人知彼即係在玉宅喜事時,箭射彩轎,刀傷官人之人。想係江湖大盜潛居京師,若不嚴加捕拿,難免再出巨案……謹此告密。」

  並附有這賀紹紳的家世履歷。

  提督衙門的人抄下來一份給了德嘯峰。原意是聽人傳說,德嘯峰對那撞喜轎的莽漢的來歷有些知曉,劉泰保救走了那人,德嘯峰有主使的嫌疑,所以想索性把這狀子給德嘯峰看看,送個人情,給德嘯峰容個時間,好叫那虎某快跑。不料德嘯峰一看那賀紹紳的家世履歷,卻是:

  「父諱頌,曾任河南汝南及江西吉安知府……現告老居京。紳在刑部當差,所言是實,絕無謊報……」

  官人走後,德嘯峰就拍著桌子說:「這真是冤家狹路,這賀家正是多年前害死我兒媳婦父母,三年來遍訪無著的仇人!」

  因兒媳婦楊麗芳現在正鬧著要往河南去報仇,假若她知道仇人就在京師,她又會武藝,立刻就能闖出來大禍,所以德嘯峰把這事並不宣露。他只把新從延慶回來的楊健堂請來,悄悄告知他此事,叫他去設法探出這賀家的情況、平日的行為,以及那告老的賀知府在汝南任上時,是否害過一姓楊的夫婦,並囑他不要向外人說知。

  楊健堂為自己義女的家門奇冤,自然十分義憤,便慨然應允了。這件事倒不難辦,知曉了賀家的住處,楊健堂費了一天的工夫,就已探出來大概。德嘯峰記在心裡,祕不發表,現在只是專搜尋玉嬌龍的下落。

  先幾日來京的爬山蛇胖子史健,他是在山西與李慕白會面後,一同北來。走到保定迤南遇見了玉嬌龍,李慕白去追玉嬌龍往南去了,他就一個人來到北京,祕密見了德嘯峰一次,現住在同鄉開的一個小舖裡。他對這回事最熱心,曾帶著猴兒手趁夜到魯宅去了兩次,可是竟沒有尋著那不見人的新娘住的屋子。

  劉泰保手底下的耳目眾多,除了每天有人向他報告消息之外,他並且天天晚上要到玉宅門前去蹓躂,探出來的卻只有玉宅的奶奶少爺們,天天坐車往魯宅去看那位病姑奶奶,但誰信魯宅的新房裡真有人?誰信他們為雙方遮羞耍的這套假玩藝?玉嬌龍到底是在哪裡?玉嬌龍到底是死是生?

  連俞秀蓮也每夜潛入玉魯兩家的宅中去探查,各衙門的監獄中,她也都設法進內查過了。蔡湘妹又託街坊的李二嫂,向那個在魯宅做廚役的娘家哥哥去打聽,結果全像海底尋針似的茫茫渺渺,一點兒也探不出玉嬌龍的蹤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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