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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▼第二回 舞杖飛鏢黃昏戰古堡 安弓設網深夜禦奇人

  當時蔡九和玉宅的僕人們全都驚慌著跑了過去。劉泰保的心中也咚咚亂跳,他趕緊上前,就見蔡湘妹身上雖沒有傷,可是摔著了後腦,她閉著眼,緊著眉,面色蒼白,如同死了一般。她的爸爸蔡九就頓腳放聲大哭,說:「這可真坑了我,我就指著這個女兒吃飯呀!」

  忽然劉泰保喊叫說:「不要緊啦!眼珠兒活動啦!還能有救兒!」眾人一看,果見蔡湘妹睜開了眼睛,可是她眼淚直流,又哭泣起來。

  蔡九就唉聲嘆氣,向官人和玉宅的僕人作揖,請求著說:「我的閨女受了這麼重的傷,住家又離此太遠,在街上躺臥著也不行。我想把閨女抬進宅裡,馬棚下也行,叫她歇一歇,緩過氣兒來我就帶著她走。」玉宅的僕人都說:「這好辦!這好辦!我們替你向小姐請求請求,一定可以許你女兒進宅裡歇一歇。灌點兒薑湯,在屋裡暖一暖也就好了!你別著急。」

  此時坡上的玉嬌龍早已進到宅內去了。僕人進去請示,半天才托著一個紙包兒出來,下了坡,就向蔡九說:「宅裡的小姐說,你女兒由繩上摔下來受了傷是可憐!可是宅裡不能容許閒人進去。賞給你們二十兩銀子。我們這兒套車,你住在哪兒,我們把你的女兒送回去。給你這銀子,你拿著給你女兒養傷去吧!」

  劉泰保一聽,不由得十分不平,就忍不住說:「為給小姐開心她才練,因為練才受了傷,一個小姑娘抬進你們宅裡歇會兒,也不算要緊,怎麼那位小姐的心就這麼狠!」那蔡九又連連作揖,哀求說:「馬棚下就行!因為我們住的店是在前門外呢,太遠!拿車把她拉回去她可就死啦!」

  劉泰保聽了這話,卻覺得十分可疑,心說:明明他們就住在西邊不遠的積水潭,怎麼會是在前門外?這蔡九一定要叫他的女兒進宅子去養傷,是什麼意思呢?奇怪!那玉宅的僕人卻連連搖頭說:「不行!不行!小姐不許你們進門,就沒有法子通融了。」

  蔡九的臉上便現出怒色,他點頭說:「那好啦!既然小姐不心疼苦人,我也沒法子。我可不能叫我閨女傷得這麼重又讓車去顛,也不勞諸位送,我把她背回去就得了。」說著,接過了那包銀子,把流星跟銅鑼全都用搭包繫在腰上,他就由地上背起來湘妹,忿忿地向西走去。他的左臂還得挾著那兩桿槍,差不多完全仗著右臂背他的女兒,可是走得卻非常之快。那蔡湘妹就垂著頭趴在她父親的背上,那後影兒真是可憐!剛才她還在繩上跳躍如飛,現在竟連動彈一下都不能了。

  這裡許多的人都談說著,惋惜著,說那姑娘摔得真不輕,以後怕是再也不能踏繩了。又有人說玉三小姐也未免太無情,一個女孩兒家,叫她到宅裡老媽子住的屋裡養養傷,也不算要緊呀!劉泰保剛才是很吃驚,很難過,此時卻只有驚異,因為他看地面上沒有一點兒血,既然連血都沒流,怎麼就把人給摔昏了?扭頭一看,見蔡九已然背著湘妹走遠了,他便也直跟隨著向西走去。

  這時天色又已黃昏,四周寥寥無人,忽然見蔡九把他的女兒放下來了,劉泰保就趕緊藏在一株大柳樹後,偷眼去看。只見湘妹先是坐在地下,後來父女倆向後看了看,見沒有人跟著,那湘妹就站起來了。她接過了雙槍跟著她的父親走,還走得很快,父女倆就回到那破牆裡去了。

  劉泰保不由得笑了,心說:「好!真會冤人!我就在這兒等著她,說不定回頭她又要去打醬油。」於是劉泰保就在這裡來回走著,又到那破房子前隔著牆往裡去偷看,見那東屋已點上了燈,可是側耳聽了聽,卻聽不見那父女談話。劉泰保等了半天,天已昏黑,仍不見湘妹出來,也不見蔡九出門,他拍了兩下巴掌,裡面也無人應聲,更不見有小磚頭打來。劉泰保的心中有些惆悵,腹中也餓了,就想:先吃飯去,有什麼話回頭再說!於是他就回身走了。

  走到德勝橋,又進了昨天喝酒的那家小舖,他就先喝了一壺酒。隔壁就是個賣麵飯帶清茶,並且有人說評書的地方,劉泰保叫來了半斤蔥花餅吃了,然後他又到那書場裡轉了個圈子。說評書的說的是《彭公案》,座間二十多個人的面孔,劉泰保都仔細看過了,卻不見有那耍流星的蔡九。

  出了書場他又信步走到了湖濱,這時遠處傳來了更鑼兩下,天色異常地黑,寒風格外地緊。劉泰保又走到那破房子前,趴著磚頭往裡再看;只見東屋的燈光已熄。劉泰保又清脆地「吧吧」拍了兩下巴掌,裡面還是沒有回聲,他便後退了幾步,又扯開嗓子唱道:「嘩啦啦又把門兒來開……」才唱了一聲,他趕緊又攔住了自己,心說:別叫他們注意了我。我索性等到夜裡,跳進牆去探聽探聽他們父女的行動。於是他就走遠了幾步,蹲一會兒,站一會兒,又走一會兒。

  這湖的四週,冰寒風緊,樹木蕭蕭,簡直如同一個死世界一般,只有劉泰保還在此活動著。又過了許多時,忽見那荊棘的門扉啟開了,劉泰保趕緊躲在一株樹後,就見門裡走出黑忽忽的一個人影。看這人的身材不是蔡湘妹,卻是湘妹的爸爸蔡九,他出了門就往東去了。

  劉泰保心說:奇怪!現在已過了三更,這老傢伙又出門往哪裡去呢?於是等蔡九向東走出了幾十步,劉泰保就在後邊暗暗跟隨。蔡九走得很快,他也跟得很快。離了湖邊,到了德勝門大街,蔡九又往北走,再往東,這條街正是鼓樓西街;劉泰保就明白了。又走了一會兒,就見蔡九上了高坡,劉泰保覺得好笑,心說:「好傢伙,果然我沒猜錯!」遂也伏著身走上坡去。

  這坡上就是玉正堂的宅院,此時大門早已閉得很嚴,門前連一條狗也沒有,只有八株槐樹,枯枝被寒風吹得沙沙地亂響。那蔡九的身上本來是穿著一件大棉襖,到此時他就把棉襖脫下,捲了一捲,放在一株樹的枝幹上;然後他轉著頭向四下看了看,劉泰保就忙伏在地上。那蔡九看得四下無人,他便一聳身躥上了玉宅的瓦房,霎時就沒有了蹤影。

  劉泰保心說:不知這傢伙是安著什麼心,多半是要偷盜什麼寶物吧?他也想躥上房去,看看蔡九的動作,但又覺著不大好,自己若幫助玉宅把賊捉住,那於自己並無好處,未必就能因此洗刷了自己偷竊寶劍的嫌疑;而且徒然與蔡九結仇,徒然令湘妹傷心;若是不幫助玉宅,只上房去看看,萬一被玉宅的人捉住,自己可又要與賊人同罪。

  當下他在地上蹲了一會兒,忽然想出一個主意,就暗道:先別教他去偷人,我且偷一偷他吧!於是就站起身來,跑過去把樹上放著的那件大棉襖取下來,披在自己的身上,就跑下了高坡。他蹲在一個牆角,往坡上望去,心中倒很擔心,恐怕蔡九的夜行術不高。他想玉正堂家的官人一定不少,而且這兩天也必加緊地防衛,萬一真把蔡九捉住,那湘妹可就成了個孤女了。

  他兩眼直直地向坡上去看,過了許多時也未見那裡邊有什麼動靜。忽然有一條黑影,又從房上飄然而下,正是那蔡九;他的手中也彷彿並沒偷來什麼箱籠包裹。腳落實地之後,他就到那株樹上去取他寄存的大棉襖。立時他就發了怔,四下轉頭看了看,就又跑下了高坡。劉泰保卻一聳身上了南牆,他趴在牆頭上向下笑著,心中暗道:「老小子!你別納悶兒,你的棉襖披在我的身上了!」

  此時蔡九在下邊各處找了半天,並且微微笑著,口中說出了幾句江湖間所用的黑話。劉泰保完全聽得懂,他卻只是暗笑著,一句話也不回答。蔡九所說的意思就是:「朋友,你別鬧著玩呀,露出面兒來,咱們敘敘交情!我今天沒得著手,不信你翻翻我的身上,翻出來就全是你的。天冷。沒皮不行,把棉襖還給我,明天我請你喝酒!」他自言自語地說了幾句話,並沒人答言,他就氣了,又罵了兩聲。但他也不敢在此多加停留,就往西去了。

  劉泰保也跳下了牆,又跟隨著往西去走。前面的蔡九還時時向後去看,可是因為天色太黑了,星月之光又極為模糊,劉泰保又隨得很遠,並且躲躲藏藏地,所以他無法看得見。少時回到了積水潭,蔡九就越過了破牆回家去了。劉泰保在湖邊站立了半天,才走近那破牆前。向裡看了看,東面屋裡並無燈光,他就把棉襖脫了,挾在臂下,一聳身也跳過了破牆。

  腳落平地之後,並無聲息。他壓著腳步走到窗前,向裡去偷聽,窗裡只有微微的鼾聲,卻無人說話。劉泰保就蹲下身去,想待一會兒屋中的人睡熟之後,再進去盜那隻木箱子。不料他正在這兒蹲著,忽覺得後腰一疼,原來是有人用小腳兒踹了他一下,他趕緊挺腰站起,回身一看,就見身後正是蔡湘妹那窈窕的身影。他剛要說話,蔡湘妹就拉了他一下,於是二人就先後越牆而出。

  湘妹往西跑去,劉泰保在後追隨,走到西邊的湖畔,劉泰保就笑著說:「妹子你站住吧!今天你玩的把戲可比哪天玩得都好,不但踏軟繩,你還會躺在地上裝死,可惜你矇不了我的眼睛。你這事兒也辦錯了,要想混進玉宅,還是得託我的人情,昨晚上你要是託我,說實話,我今天不至於叫你白摔了一下,結果還是進不了玉宅的大門!」說著,他得意地笑著。

  蔡湘妹便拿小拳頭擂了他一下,說:「算是你能,還不行?我問你,你現在幹麼又來啦?」劉泰保笑著說:「我給你爸爸送棉襖來了。」

  蔡湘妹說:「我爸爸剛才回來直生氣,他也猜出來是你。你不是什麼正堂的朋友,我們看出來了,你也跟我們是一條線上的人!」劉泰保說:「那你可看錯了!」湘妹又說:「我一半求你,一半勸你,以後你別再攪我們行不行?攪了我們,可沒有你好處兒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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