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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九


  ▼第十七回 孤舟快語謝絕情絲 野店良宵撮成佳偶

  今天的事讓鐵旁的心中更加不痛快了,想不到獨角牛竟躲避起來,而讓陶九出頭,陶九又是個厲害人,臉上和藹,說話卻很硬,他是要想讓鐵芳怕那一張簽票,反而去向獨角牛低頭賠罪。把韓家昨夜所遭的事,趙大個子的死,荷姑失蹤,也都抹去不提了。以後鐵芳還得隨時供給陶九錢用。這口氣就堵在鐵芳的胸中,但卻沒有適當的辦法。他想到酒樓中去飲幾盟酒,可是因為明天就是「除夕了」,酒樓飯鋪全都封了灶。

  他騎著馬直到西門,由西門又折了回來,對面遇見城中的李富商,也就是他走後,最關照他家中人的那位李老伯,人家都命車停止了,在車裡叫著:「賢侄!賢侄!」他卻恍如沒有聽見,策馬疾疾地走過去,但心中是非常歉疚的。又遇見拐子申飛的徒弟跟朋友。

  「銅頭李」攔住了他的馬頭,說是:「申師傅由店裡回他家裡去了,請大相公快去一趟!」

  鐵芳點了點頭,就騎著馬隨著他們走去。出了東門,到了那條「舉人巷」裡,到了申飛的家中,叫申飛的徒弟在門外看著,他進去見了申飛。只見申飛窮得道一張炕席也沒有了,真是除了他的那根拐子,跟一個賣野藥兒的木匣子,就別無長物。

  申飛仍穿著那件帶著血的鐵芳給他的棉襖,趴在炕上不能夠起來,面色蒼黃,可是卻歡笑著說:「韓大相公,你剛才辦的事真漂亮,獨角牛是塌了台啦!群雄鏢店的鏢以後是闖不開了!」

  鐵芳說:「只是見不著獨角牛,我的氣真難出。」

  申飛悄聲說:「我知道,剛才我的老婆回家來了,告訴了我,獨角牛因為跟知府的少爺是拜兄弟,他現在就藏在府台大人的宅子裡了。聽說要在那兒過年,今天大概把他的老婆跟小桃花都接了去。他們本來是想要叫陶九捉你,可是不怕你,卻怕的是春雪瓶,因為聽說你的那位太太是來無蹤,去無影,慣於黑夜取人的首級,使得他們有點心驚膽顫。可是今天的這口氣他們也不是就忍下去了,前天小哪叱便走靈寶,請他的師父老劉昆去了,還許勾來戴閻王家中的打手,那時你望山村韓家莊可也就倒了黴,你大相公的命也要不保!」

  銅頭李也進來這樣地說。申飛又說:「我老婆剛才回來,是嚇唬我,叫我在家裡養傷,別再出去胡鬧,並勸你大相公急速躲一躲!」

  鐵芳冷笑了笑說:「我若是怕他,剛才也不去砸他的鏢店了!」說畢這話,就坐在那冰涼的炕頭,不住地發怔。

  他的心中更作難了,因為雖知道了獨角牛所藏的地方,可是自己絕不能去攪鬧知府的家宅。尤其慚愧的是想知府跟陶九不敢即時捉我,也是沾了春雪瓶的光。再有,若是不等著老劉昆來決個高低,那自己真成了個沒用的人,連春雪瓶的大名都得隨之而低落,家中還不定要遭甚麼欺辱!

  他想了半天,就說:「我等著劉昆來吧!可是你千萬囑咐你的朋友們,到時可不要幫助我,以至為我受累,可是……」

  他又把昨夜家中所出之事說了,關於荷姑的下落,他卻請申飛趕緊派人去尋找。

  申飛聽了這件事,更是生氣,就罵著說:「獨角牛一面藏避起來,一面卻又命人用鏢傷了我,還攪你的家,搶去了娘兒們,他是個甚麼東西!」

  鐵芳卻說:「等著吧!過了年再說!」

  銅頭李說這就應去同著朋友各處找荷姑,鐵芳拱手拜託了,又給申飛留下幾兩銀子,他就騎著馬離開了這裡,直回望山村。回到了家中一看,邢柱子也來了,徐廣梁挑選了莊中的壯丁刀棍,教他們到夜間如何防賊,並看毛三那樣子不行,就另派了四個打更的人,都預備著梆子,按著更數兒打,但是有賊人來的時候就緊敲不斷;同時邢柱子預備一面大鑼,梆子一緊敲,他的鑼也就緊敲,莊了便全出來捉賊。將四圍的院牆上也都紮上了荊棘,賊若是想爬牆,就得先將兩隻手紮破。

  鐵芳現在對於家中倒是放了心,只是胸懷悶悶,尤其是一聽見了對面趙大個子的媳婦的哭聲,或是聽見自己之妻陳芸華的木魚聲,他就更加急躁。最覺抱愧的是荷姑之事,他想:我若是不回來,荷姑倒是很平安,我回來了還不到三天,她就又重陷於盜賊之手了!

  傍晚時分,出去找荷姑的人就回來了,都說是一點下落也沒找著。這更便鐵芳氣憤、著急。當晚,也許因為徐廣梁防夜防得好,竟無事發生,鐵芳很安靜地睡了一夜。次日,他精神充足,從早晨起就騎著馬,往南走出了五六裡,往此又直走到大道,往東沙著淺水過了洛河,逢人就詢問,結果也是沒有荷姑的下落。

  回到家中用畢午飯,又歇息了些時,他就又騎馬進了城。來到群雄鏢店的門首,卻見兩扇大門都關上了,牆上被劍砍的痕跡,也都用白灰給掩蓋住了。街上是十分熱鬧,因為今天已是「大年三十」,今晚就是「除夕」,按照習俗說,是:家家都開著門,為的讓財神進去,人人都不睡覺,名曰「守歲」,每個鋪戶都派夥計去討賬,到了三更才閉門歇息,到明年元宵節的時候才能夠正式開張。

  今天的人都在街上走,購物件的、辦食品的、閒遊的,每個人都十分高興。鐵芳一進城就下了馬,也在人叢中擠,所以沒有甚麼人注意他。他忽然間想起應當往琵琶巷裡走走,到那裡,也許能聽出點甚麼事來,於是,他就牽著馬轉過了十字大街,進了一條胡同,又轉了兩個彎兒,便來到了他的舊遊之地,琵琶巷。

  這時,天色已經不早,卷裡愈覺得黃昏,也沒有那些閑漢在這兒徘徊了,一家家妓院,毫無管弦之聲,門燈也都沒點,顯得十分的冷落。最裡邊的一家門前有幾個人正吵嚷著,原來是要賬的人,不知是跟妓女,還是跟毛夥兒吵了起來,還好倒是沒揪打起來。

  要賬的人就氣惱著往這邊走來,嘴裡胡罵著說:「春天夏天買花兒,冬天又買栗子,到了年底,可連一個錢也不還給我們,他媽啦個……這輩子當窯姐,下輩子還得當窖姐!」

  鐵芳迎近兩步去看這人,這人也就扭著臉直瞧鐵芳,忽然他大笑著說:「曖呀!原來是韓大相公呀!這個地方,你幹甚麼還來呀?」

  鐵芳認出來這人早先就在琵琶巷裡賣花,當半年前,自己作主明蝴蝶紅跟范彥仁從良,送別之時,自己還從他的籃子裡購了一枝榆葉梅給了蝴蝶紅……這舊事在鐵芳的腦裡一閃。

  鐵芳便也笑了笑,就說:「我因為沒有事兒,所以才來此散散悶。」

  賣花的說:「大相公難道不知道,今兒是大年三十呀?闊老爺們都回家過年去啦,姑娘們也都到了領家兒的家裡去了,只有幾個窮窯姐兒沒處兒去,還在這兒窮膩著。剛才我來要賬,一個錢也沒要來,倒要來我一肚子的氣!」

  鐵芳把他拉到了一邊,說:「我問你幾句話,獨角牛是不是有時還到這裡來逛!」

  賣花的說:「他要是不來,怎麼能夠把小桃花接出去了呢?不但這,小桃花跟了他,他還是瘤著一條腿,坐著車,常來不斷。早先他是吃著這個地方,訛這個地方的。現在他可真捨得往這兒花錢,人稱呼他為老爺啦!你說早先誰瞧得起他?不想你的那一劍,倒把他砍得時運轉好啦!他常跟著知府的少爺一塊兒來逛。」

  鐵芳就問說:「你知道他現今還在知府的家中住嗎?」

  賣花的卻說:「知府可跟他沒有這麼大的交情,他雖巴結上了少爺,可還沒巴結上老爺呢!大年底的,人家府衙的內宅哪能容留閒人?他早就搬出去了!」

  鐵芳趕緊問:「他是搬回家裡,還是搬到鏢店去了?」

  賣花的說:「老劉昆還沒請來,他敢回家?鏢店裡他也不敢去住,因為惹不起花三嫂。他那忙鏢店,早晚得被花三嫂跟小哪叱奪了去!」

  鐵芳就問:「那麼他到底在甚麼地方住著?」

  賣花的說:「韓大相公你給我留這條命吧!我也恨獨角牛,可是我不敢惹他!」

  鐵芳說:「不是叫你去惹,只請你將他住的地方告訴我,我得見他的面去講講!」

  賣花的說:「大相公你可一定不能跟他去講呀!」

  鐵芳說:「那也絕連累不著你。你告訴了我,我身邊有銀票,當時就給你五十兩作你的本錢!」

  賣花的笑著說:「我哪敢掙大相公的錢呢?以後只求大相公常常照顧我就得啦!」遂悄聲說:「剛才有人來這兒的春風院,跟毛虎打聽金喜兒跟小順子的領家的地方,說是府衙的陶班頭要叫她們去陪酒。我想那裡多半就有獨角牛在內,還許有別的人,人必定還不少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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