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鐵騎銀瓶 | 上頁 下頁
一七三


  這時樓上的人才發出了話,聲音清亮而尖細,正是春雪瓶的語聲,她嚴厲地說:「你們誰敢近前一步,我就射死誰!我是春雪瓶!」

  這時金大娘的身子癱軟得如同死人一樣,卻趴在鐵芳的身上微弱地說道:「雪瓶!你竟不認我了啊!……」樓上又說:「我是保護欽差玉大人前來的,我知道這甘涼道上惡霸是吳元猛,還有金大娘也是個女盜首。昨天我就要殺死你們,今天,我再饒你們一次,如果你們敢怙惡不改,再敢圖劫玉欽差,我就都不饒!……」

  金大娘忽然在鐵芳的肩上抬起了頭,說:「難道,你不認你的生身娘了?……」但她的這話樓上聽不見。

  吳元猛又哈哈大笑,忍著箭傷說:「好一個春小王爺!你下樓來咱們談一談好不好?」但只聽樓上的欄杆和屋簷,都不住「咯吱咯吱」地響,原來春雪瓶已經攀著屋簷,如狸貓一般地敏捷,她上了樓頂去了。

  下麵有人看見了,就嚷嚷著說:「哎喲!上了樓頂兒啦!」

  這時夜色昏沉,一陣狂風刮了來,又將許多隻燈籠全都刮滅,四周圍更黑了。

  那吳元猛大概是因箭傷還痛,使得他更加暴躁了起來,便又掄起來一隻鐵錘向著樓柱子「咚!當!」地猛敲亂打,喊著說:「我拆了這座樓,看你下來不下來?……」

  那樓上的瓦被震得直往下落,窗子玻璃都碎了,響聲驚人,一些人都勸著說:「少太爺你拆了自己的樓也沒用!那春雪瓶早已跑了!」

  鐵芳聽了這話,就趕緊趁著亂,將那雖然身體尚溫,但卻癱得如死人一樣的金大娘放在近牆的一個地方,他就不管了。把身上皮襖一扔,他就飛身躥上了牆,由牆走到外院,外院此時也很亂,柳素蘭的那屋裡連燈也沒有了。

  鐵芳已顧不了這裡的事了,他就提劍,踏著屋瓦,直追下去。聽得身後的吳元猛又在喊著:「王兄弟你往哪裡去?王仲遠!……你跟春雪瓶是朋友嗎?……」

  此時雖然那吳元猛還在院內,離此很遠,但這喊聲衝破了紛亂之聲,在很遠還能夠聽得清清楚。

  鐵芳轉首兩邊看了看,見也沒有春雪瓶的人影,也便跳下了房,順著小巷,向北走去。身後那院裡的囂擾,已經漸漸聽不見了,但跟前仍有三三五五的人,掄棍捉刀地趕到,看見了鐵芳,就都凶聲惡氣,嚷嚷著說:「你是誰?幹甚麼的?快說話!……」

  鐵芳說:「你們快到金大娘那裡去吧!那裡正亂著,有人放冷箭,你們可要小心!」也不暇細說,他提劍向北就走。

  對面的這幾個就聽出鐵芳的聲音來了,就趕緊讓路,有幾個人還帶著笑說:「因為呂鏢頭他們剛才全都去啦,我們才知道那邊開了賊,想過去幫忙捉捉。王大爺可知道那賊人跑了沒有?……您現在還上哪兒去啊?」

  鐵芳只匆匆回答說:「你們快去吧!……我是到北邊去有事。」隨說,他就走出了雙碑巷,由吳元猛的家門首經過,見大門半掩,門縫裡有燈光,有人語聲,可是並沒有甚麼事。鐵芳也料到雪瓶不會再到這裡來了,他就貼著牆根走過去,趁著黑暗的夜色,上了人家的房屋,就輕輕地踏著一家家的屋宇。他找到了知府衙門,向下看著那一層層廣大的院落,其中雖無照耀的燈光與巡邏的衙役,但是鬱鬱地,頗含著一種森嚴的景象。鐵芳也不知春雪瓶是否回到了這裡,自己恐怕被人看見,遂就趕緊走去,悄悄又回到了廣隆客店中,到了自己的屋裡,也不點燈,連劍都不肯釋手。

  他只是不住地發怔,就想,春雪瓶一定是沿途就跟隨著自己,她在暗處,我在明處,她看得兄我做的事,我卻尋不著她,這是因為我的武藝不高之故。但不曉得我跟吳元猛假意結交之事,不知她明瞭嗎,又不知道她為甚麼不肯認她的親娘,難道因她未受方二一太太的養育之恩,自幼生長在草原上,便這樣地無情嗎?……

  如此想著,就恨不得雪瓶忽然前來,好傾談一番,但側耳靜聽,雖然風吹窗紙,時時作響,屋頂也常有貓兒走過來,隔窗也有客人沉睡,發著驚叫似的夢話,可是並不見「秀樹奇峰」的倩影飛來,空將三更、四更遲遲地度過,使他不勝惆悵。天色將至五更,窗紙已發出蒼白之色,店裡很多的客人都已起來了,有的且預備著走了,要到城門旁去等著開城了。

  鐵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,就放下寶劍趕緊出屋,叫店家給他去備馬,並囑咐說:「快些!我要出一趟城,去辦事!」

  他站在店門外,心中想,昨夜自己的行蹤也露出來了,吳元猛已曉得我跟春雪瓶是一起的。但是,現在他為其麼不來找我呢?他找了我來,也許是還講交情,也許就要翻了臉率眾與我拼鬥,其實那樣我並不怕,只是現在……

  他這時而此向南不住地看,天色已是黎明了,這條街可還沒有人行走,他覺得很奇怪。風冷天寒,皮襖又扔在柳素蘭那裡,他身上實受不住,轉身剛要進去,卻忽聽見「踏踏踏」一陣的輕微馬蹄之聲,是由北邊來了,鐵芳不禁一驚,將身退回店裡,卻隔著門縫向外去看去聽。

  這時店裡的雞聲齊叫,人語喧嘩,街上石頭路上的馬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。少時,即見一條白馬的影子就自他眼前馳過去了,鐵芳大驚,因為分明看清楚了,馬上的人正是雪瓶,直往南馳去,並未轉臉兒看他。他趕緊回身往院裡跑,幾乎跟一個背著行李的人撞個滿懷,這個人老大不高興,開口就罵,他向旁一躲,又幾乎把一輛剛裝上貨物的獨輪車了碰倒。這時雞是喔喔啼,他也高聲喊問:「店家!把我馬備好了沒有?快些備上?」匆匆走到屋裡,提了寶劍出來,就搶過馬匹,牽著向外走去,到店門外上了馬就往南這,少時就到了南門。

  只見此處車馬擁擠,十分雜亂。在這亂紛紛的情況之下,馬匹倒是不少,卻看不見春雪瓶跟白馬的蹤影,過了不多時,兩扇城門就關了,車,馬,行人等等,更多亂紛紛地,拼命向外去擠,也不知道是有甚麼要緊的事,把那又高大又堅固的城門都快擠破了。

  鐵芳的心裡可更急,假若胯下的鐵騎能飛騰起來,越城而過,那樣心裡才高興。

  這時,忽聽身後有人大聲叫著說:「王仲遠!……」

  鐵芳趕忙回頭,看見幾輛車、許多人之後,高高地現出來騎在馬鞍上的兩個人,一是由霸陵來的那個,鐵爪鯤鵬呂道海,另一個卻是飛虎鮑坤。高聲叫他的就是鮑坤,今天的態度忽變,一點也不像昨天那樣的和藹了。他瞪圓了眼睛大喊說:「王仲遠,原來你就是韓鐵芳呀?我那四個兄弟全都死在你的手裡了,你,今天你就得給我的幾個兄弟償命!」

  不知他是怎麼得來的隴山那四條虎在新疆被傷的消息,他就凶極了,手舉著雙鉤,好像要飛過來鈞鐵旁的頭。

  那呂道海卻面容有些慘黯,不似昨天那樣紫亮了,他大概是因為昨夜受了箭傷,又兼沒有睡好覺,但他的態度卻十分狂傲。他也手舉雙鉤向鐵芳指著,大聲地喊說:「姓韓的!你要早說出來真名實姓,呂太爺我倒還可同你深交一交!現在你快出城門去吧,可是你休想逃跑,太爺我跟鮑老大,我們每個人有一對鉤,都要叫你嘗一嘗滋味!」他們兩匹馬都也同時向前搶來,可又為前面的車馬礙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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