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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三


  蕭千總頓著腳,擺手說:「唉!唉!姑!我的王爺!你說話別這麼高聲兒呀!要叫人聽見了可怎麼好?」

  繡香過去向外推她的丈夫,說:「你去吧!你去吧!快走!快走!」

  蕭千總又要狠狠地頓腳,急得臉跟紫茄子一般,說:「你叫我快走?告訴你吧!現在咱們誰也走不了啦!不是待會兒就是今天晚上,人家一定拿鎖鏈子來捉咱們。反正我早就預備好了話啦,我是個千總官兒,別的事我是一概不知……」

  繡香到底把他推了出去,這裡雪瓶也匆匆地收抬完畢,手提兩杆皮鞭,出屋到了前院。她叫來店夥,問:「馬備好沒有?」

  店夥發著顫魏魏的聲音,恭敬得簡直慌張了,連說:「備好啦!備好啦!兩匹,都給您備好了。」

  雪瓶說:「你找個人來,把那匹馬給牽出南門去,我給他錢。」

  店夥又連連答應,說:「門口有溜馬的小孩,我叫一個來,讓他把您的兩匹馬牽走,您也不用給他錢,回來時叫他在櫃上拿就行了!」說著,這店夥就趕忙地跑出去了。

  雪瓶仍然在院中站立,不見哪間屋裡有人出來,可是她覺出每個屋裡有人看著她,並悄聲在說話。

  待了會兒,那店夥就從外找進來一個很窮的十來歲的孩子,這孩子也不住地睜著兩隻驚恐的眼睛來看她。棚下牽出的那黑白兩馬,在尉犁城的草原士,曾馳聘爭先,黑馬是玉嬌龍生前的座騎,跟隨過玉嬌龍與韓鐵芳,那時,那母子在路上到底是怎樣一個情形,恐怕只有此馬曉得,然而,可惜無法向他去問,春雪瓶的心中感慨頻生。那孩子牽著馬出了店門,雪瓶隨後走出,一同往南,只覺得街上的人一見了她,都好像向她多盯兩眼,可又都是匆匆躲避的樣子,戴官帽的官人倒是沒有,可是往來的很有些個可疑的人,好像都在暗中盯著她了。

  春雪瓶卻一點不懼,故意不看不顧,只是跟個男子似的,昂揚地走著,跟著那兩匹馬,手中提著兩根皮鞭子,少時即出了南門。她向城兩邊望瞭望,只見護城河中無水,而河岸之外便是一股大這通到西邊去。

  她遂叫那孩子站住,接過了兩匹馬,騎上白馬,牽著黑馬,兩根鞭子並在一手中拿著,就策馬向西馳去。此時天色雖然將到晌午了,可是天色甚陰,野草上沾的嚴霜尚未消融,往西去又正迎著寒風,所以她只得將臉兒稍稍斜側一些,就以舊鬢當風,向前飛走。走不到二裡,偶然回頭一望,只見遠遠有一匹馬,正在後面追隨,看得出來,那個人雖然沒有戴紅櫻帽,卻正是鷹眼高朋。雪瓶就不由得生氣了,才一駐馬,那高朋就撥馬躲到一棵大樹的後邊去了,雪瓶冷笑著,心說:難這我還看不見你嗎?遂疾轉馬回奔過去,眼看將要來到大樹的前面。

  那高朋忽然下了馬,同她拱手,說:「小王爺您別生氣,我並不是跟著您。」

  雪瓶收了馬,看見四邊無人,她冷冷地一笑,說:「你別以為你這點詭計能脫得開我的眼!這些日子,你跟秦傑,還有甚麼仙人劍張仲翔,就天天在吉升店的附近徘徊,打算讓我陷入你們的羅網?

  哼!我可以實說,三次夜間到官花園去的,那都是我,你們能夠把我怎麼樣?」

  高朋又拱手說:「小王爺別生氣!您聽我細說,張仲翔是為給鐵霸王報仇,他恨的是羅小虎,與您並不相干。」

  雪瓶昂然說:「鐵霸王是我給殺死的,他為甚麼不敢去找我?」

  高朋笑著說:「自然因震于春大王爺跟您的威名,不敢去惹您,只好把氣向已經捉住的羅小虎去發洩,並且他也相信,您不能到官花園去殺完了人就跑,因為您本事高強不必那樣,所以他認定了他的盟兄鐵霸王是死于羅某的手中。方天戟比他明白一點,如這這些驚天動地的事情都是您作的,他是進退兩難,想裝傻,又不甘心,想跟您鬥鬥,可是知道真惹不起您,饒是這樣,昨天他還是被人殺死了!」

  雪瓶又厲聲說:「那也是我殺死的嗎?」

  高朋擺手說:「不是,昨天有許多人看見了,是一個手使寶劍的男子,跟方天戟在人家屋上打了半天,秦傑才死的。可是,我想您跟春大王爺一樣,身負神出鬼沒的本領,哪會不知情呢?」

  雪瓶聽到這裡把臉色更向下一沉,高朋卻向後退了一步,說:「我們也絕不敢難為您,可是誰叫我們當著差吧?撫台大人近幾天又逼得緊,我們也不能不出來查訪查訪!」

  雪瓶就說:「你的意思莫不是這就叫我跟你打官司去嗎?」

  高朋笑著,連連地搖頭,說:「那我們不敢!不過還請小王爺成全我們,您若是在迪化把事情已經辦完了,那麼……那麼……我這可不是催著您,您還是早些離開這裡,成全我們吧!」

  雪瓶把頭點了點說:「你既是這樣說,我也不能夠不講理,本來我把這裡的事情已經辦完了,即使是你不催,幾天之內,我們也是一定要走的。如今我給你個限期吧!五天之內,我們一定會離開迪化,我住的店房附近不許你們再徘徊。」

  高朋連連點頭說:「辦得到!辦得到!」

  雪瓶又說:「還有一件,不許你們枉捉無辜的人,例如在北大街住的那個姓韓的,我所作的事與他都不相干,他一點也不知情。你們為甚麼去搜查人家?並拿去了人家的財物?」

  高朋說:「這個……」

  雪瓶也不願再與他多說話,撥了馬,故意忿忿地說:「乾脆,你們聰明了!要拿,就趕快拿我,不敢拿我就休去誣賴別人,否則,你們可知道我?我翻了臉是不留情的!」

  這話她自覺著也太不講理了,但想:不這樣就不能夠把高朋嚇回去,自己就不能安心去會韓鐵芳,韓鐵芳此時一定正在西邊等著我呢!於是她緊緊揮鞭,驅著黑白兩匹馬走去,「踏踏踏」蹄聲連響,如驟雨一般,霎時就馳出了二裡多地,回頭再看,見那應眼高朋果然不再尾隨了。她才往西走去,奔上了那條由迪化通往伊犁的大這。

  這條路很寬,而且平坦,往來的車馬、驢馱轎,非常之多。她走在這裡,馬稍微緩了一下,見往來的人都不大看她,並且讓路避著她走,她心裡明白,覺得自己的爹爹在新疆遺留下的名頭是太大了。

  這有好處也有壞處。好處是沒有人敢欺負,沒人敢惹。壞處是無論是誰,只要一看見了自己的穿著打扮,騎著馬,即使不攜劍不露弩弓,人家也能知道是何人,辦事太不方便,走到哪兒都有人怕,像怕老虎一樣,也太沒意思了。

  因此她心中又萌出離開新疆走往他省的念頭。慢慢地再向西走,不覺又行了數裡,就看見這路右邊有幾戶人家、都是土房土牆,忽然那土牆的後面轉出一個人來,向她一拍手,她就看出正是韓鐵芳。將馬收住,先往前看了看,見對面有幾輛車快來了,又回頭,見後面來的人也不少。她覺得在這裡不便談話,就將馬放開,把一根鞭子也扔在地下,策馬一直走去,後面的韓鐵芳就騎著馬隨來了。

  雙馬相離不遠,越過了迎面來的那幾輛車,依舊緊緊往西走去。又走了數裡,見前面隱隱有一片房屋、樹木,似是一個小市鎮,韓鐵芳就緊緊揮了幾鞭,追上了她,說:「別往那邊走了,那邊是興隆鎮,我就住在那邊。」

  春雪瓶遂將馬撥入旁邊的田野,韓鐵芳也這過去,二人駐馬在秋禾才經刈過的田間,四下觀望,都怕被別人看見,所以只能夠匆匆地交談。

  雪瓶就說:「你住在那邊甚麼店裡?」

  韓鐵芳說:「一處破陋的小店,也沒有字型大小,城裡的事怎麼樣?」

  雪瓶說:「不要緊,剛才我已見看了鷹眼高朋,跟他說明了,他答應不再逼迫,我也答應他五天之內離開迪化。」

  韓鐵芳說:「但是,今天我在那鎮上聽由城裡來的人說:方天戟秦傑雖死,仙人劍張仲期的胞兄老君牛張伯飛及隴山五虎、豹子崔七等東路的鏢頭又都往西來了。他們受張仲翔之約,不日就會來到迪化。」

  雪瓶搖頭說:「咱們不怕,我雖答應五天之內離開迪化,只是想先叫我蕭姨娘他們走,我即使離開迪化城,也不會走遠,因為我也得看一個水落石出。」

  韓鐵芳點點頭,望了雪瓶一眼,雪瓶也脈脈含情地盟了他一眼,就又說:「你身邊的那個東西,那塊紅羅,並沒有丟,現在繡香姨娘的手中收存。不過,那整件衣服卻收藏在尉犁城我們的家裡,將來辦完了事,請你跟我去,我給你看,二十年前的事我也都如通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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