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鐵騎銀瓶 | 上頁 下頁 |
一二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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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千總聽了也不動身。雪瓶就讓韓鐵芳進了里間,她剛跟繡香隨著走進,簾子也隨之放下。 裡屋的桌上有一盞錫台的油燈,光度很黯,繡香給挑了挑,燈光驟然發亮。繡香客氣地請韓鐵芳落座,韓鐵芳卻不肯坐,只說:「我在迪化住了也有半個多月了,原是想一二日內就離開此地,但是忽然又聽說了許多于姑娘有關的事,我不敢不來告訴,如若姑娘有需我幫忙之處,我絕萬死不辭!第一是羅小虎,他在獄中雖很受苦,但他性頗慷慨,談笑自若,一點也不發愁,前幾天我去看了他一次,他跟我說了許多的話……」 往下的話,正在欲說未說之際,忽然聽得雪瓶冷冷的說:「他的事倒與我不大相千,我家的人原與他並不相識。」 這兩句話把韓鐵芳心裡無數的話都給堵住,更無法說出來了,他點了點頭說:「是的,不過……」見旁邊繡香倒是關心要往下聽的樣子,他又說:「羅小虎的案情倒不要緊,官方已不向他究問殺死鐵霸王之事是否是他所為。只是二十年前他在新疆有大盜的名聲,如今既然被獲,就都要究問究問,也許要解往伊犁去審訊,大概不至於問成死罪,可是那個仙人劍張仲翔,卻把他恨入了骨髓,認定他們的盟兄鐵霸王是死于羅小虛的手內,他曾發誓,即使官方不把羅小虎處死,他也要置羅小虎於死地!」 聽到這裡,春雪瓶的芳容就漸現憤怒不平之色。 韓鐵芳又說:「剛才我還看見了張仲翔,就在街上路西的酒館裡,他拿著羅小虎早先使用的一口鋒利的短刀,口發惡言,罵出許多話……」 雪瓶立時由秀麗的雙目中迸出兩股煞氣來,怨聲問說:「他罵了甚麼?是罵我們嗎?」 韓鐵芳點了點頭說:「他說的話我不能盡說,總之,姑娘住在此地既不走,又不出門,以為外人不知道,其實仙人劍張仲翔跟攔眼高朋等人,他們已經曉得了;他們並且說姑娘是現今欽差玉大人的外甥女,而羅小虎是姑娘之父。」 雪瓶冷冷地一笑,說:「胡說八這!」 韓鐵芳說:「但他們確是這樣的嚷嚷,官人且整天在這店房的附近徘徊。」 雪瓶點頭說:「那我倒知道,可是我不出門,我不惹事,他們能奈我何?」 韓鐵芳說:「只恐怕他們橫生是非,萬一他們把甚麼罪名加在姑娘的身上,那時,尤其是玉大人,也難免要遭受連累,擔受處分。」 雪瓶聽到這裡,只略略地發了一會愣,便點頭說:「我都知道了,多謝韓大哥告訴我這些裡,我會加意小心就是了,並請韓大哥放心。我料仙人劍那群小輩,不敢把我怎樣,別聽他們在外面吵嚷大罵,他們絕沒有膽量來這兒找我尋釁,他們絕沒那樣大的膽!」冷笑了一聲,又說:「這幾天我不出門,也並不是為怕他們。」 說到這裡,她忽然把話頓住,凝思了一下。 繡香聽見說外面的人都已知道了玉欽差、羅小虎跟雪瓶種種關係之事,她雖沒怎樣的驚慌,卻又勾起了心中的難受,不禁眼圈兒潮濕,說:「這些事可還……」 雪瓶用手將繡香攔住,她卻又同韓鐵芳看了一眼,很和婉的說:「韓大哥打算幾時離開迪化?」 韓鐵芳說:「如今既有這事,一時我也不能離開。」 雪瓶說:「韓大哥能在此多住些日也好。」 韓鐵芳慷慨的說:「我與羅小虎雖只在沙漠中相逢,同行過一段路,但我心中頗欽佩他的為人,他若受了刑法,我雖難以設法,難以出力,但若別人想要害死他,我卻要拼出命來相救。又因仙人劍出口侮辱春前輩,我也實在不平,我並非為姑娘,我要在一半日內與仙人劍張仲翔決一個上下,不能容許他那狂妄的人任意侮辱春前輩的聲譽。因為羅小虎是我的朋友,春前輩玉嬌龍也是我的好友,我一定要抱這個不平!」 說時握拳忿忿不已,繡香在旁邊仰著臉兒對著他,兩行淚早已滾下來了。 雪瓶也微微地蹙眉,嘆息了一聲,又問說:「韓大哥刻下住在哪裡?」問這話時,她的樣子是很親切地,面上浮出點笑來。 韓鐵芳說:「我就住在北衡鞏家店的隔壁,那裡只有兩家店房,我是住在南邊的那家店房。」 雪瓶又問說:「你住的是前院後院?還是南房北房?」 韓鐵芳一聽,不由得愣了一下,又細想了想才說:「我住的是後院,一間小西房。」 雪瓶把頭點了一點,就說:「是了,今天謝謝韓大哥,剛才所囑的事,都請放心,以後我一定會謹慎仔細,不至於讓那些人得著甚麼把柄陷害我,並請大哥也不要跟他們生氣,因為不值得!」 韓鐵芳一聽這話,不由得心裡有些發涼,因為自己是一腔義憤,慷慨激昂,要抱不平,而雪瓶卻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眼裡,一點也不急躁,而且話已經說到了這裡,自己要辦的事已經辦完了,至於那羅小虎在獄中及玉嬌能在路上所說的話雖然壓在自己的胸頭,但雪瓶對於自己的態度是這樣的恭敬、客氣,自己可怎麼好意思說出來呢?於是不禁啞然無語。 繡香又讓著說:「韓大爺請坐吧!我看看他們叫人沏了茶來沒有?」她就到外屋去找她的丈夫裡閑只剩下了兩個人,燈畔雪瓶的含著一點羞態的俏影,引得韓鐵芳又看了一眼,便不敢再看了。本想趁此時間,把胸中的話全都吐出來,告訴她,但接著就得告訴她我家中原有妻子,這件事辦不到,不過你的父母全都有這種意思,全對我說過,我不能不告訴你罷了!但他真沒有這勇氣,真真說不出來。 此時繡香又回到屋裡來了,韓鐵芳倒忍不住臉上一發熱,就像喝了許多酒,如今酒力全都發作了出來似的。繡香跟雪瓶又一齊帶笑請他坐,他只得謙遜了一下,坐下了。 而這時外屋的蕭千總又跟店夥發起脾氣起來了,說:「你們是怎麼回事呀?叫了你們半天,還到前院去請你們沏點茶去,你們卻這個時候才來。是現挖井打水,現種樹砍柴,還是淨伺候別的財神爺,看我們不像住店的呢?」 店夥把茶壺送了進來,繡香就接了過去,給韓鐵芳倒了一碗,韓鐵芳欠起身來接過,望著繡香,心中不由又發出許多疑問,想要聽聽她把玉嬌龍的親生孩子在祁連山落難的事情再詳細說一番,以便與自己的身世相對證一下,看看羅小虎到底是何人之父?玉嬌龍到底是何人之母?以打破那個謎。 但這件事,繡香不啟口,自己也無法談到。又偷眼看著數步之外亭亭站著的雪瓶,見她的模樣雖美,但若是細一看,她的臉兒、眉目,卻也真沒有一點跟玉嬌龍或羅小虎相似之處。同時,見雪瓶似有倦意,繡香又時時以眼睛盯著自己的臉,不知是甚麼意思,可是也不說話。自己坐在這裡覺得非常的局促不安,外邊的更聲又已敲過了兩下,於是便站起身來,同繡香說:「我在這裡驚擾了半天,現在我要走了。」 繡香的意思似乎是還想要留他在這兒再坐一會,再談談話。但望著雪瓶,見雪瓶卻不作一點挽留的表示,而韓鐵芳已經出了屋,繡香便送出去,隨在身後說:「韓大爺,您暫時既不離開這兒,有工夫請常常來,我還有點事要跟您打聽打聽呢!」 蕭千總卻在旁說:「得啦!得啦!人家哪有工夫常到咱們這兒來!再說這又不是咱們的家,咱們的客廳,哪能淨叫你接待高親貴友呀?韓大爺,您不把那個琵琶順便帶回去嗎?」他指著在牆角立著的那面琵琶。 韓鐵芳卻擺手說:「我不用它,留著給蕭兄閒時消這吧!」便往外走去。 蕭千總在身後把繡香攔住,並向外說:「我怕外邊黑,恕我不送啦!改日再見吧!」用力把門關上了,回過頭去又帶著氣埋怨他的太太,韓鐵芳才向外邁了幾步,把身邊的話聽得清清楚楚,本來也有些惱羞成怒,但又不能不忍著,所以他就沒有言語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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