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鐵騎銀瓶 | 上頁 下頁 |
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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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說到這裡,韓鐵芳一躍上前,掄刀說:「你就不用多費話了,今天你若交不出馮家的童養媳,我們就且較量較量,我倒要看你做過總鎮的人,到底有多大功力,竟敢強搶民女,我還會會你手下的那些雞鳴狗盜!」他撲了上來,戴閻王卻不住的向後退,他身後有兩個大漢一齊舞刀過來,說:「小子你別逞強!現在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!」兩口刀寒光閃閃地向韓鐵芳來砍。 韓鐵芳當的磕開了一口刀,另一口才削過來就被他閃開。他本來學的是劍,如今刀代劍用,自然不大合手,然而他的力氣十分充足,對方雖有兩個人,但他卻毫不放在眼裡。又數合,花豹子也土來了,那兩個人的刀舞得更凶,雖然三個戰一個,仍是不能獲勝,那邊戴莊主拿著一杆大槍,喝令眾人一齊上手。有了大老爺的吩咐,於是那些個莊丁們又都振起了勇氣,就刀槍齊上,將韓鐵芳團團包圍住。韓鐵芳一看情勢不好,自己爭鬥了半天,掄刀不下數百回,手腕都覺得發酸了。他咬著牙,自己也不知自己的樣子是多麼兜了,鋼刀又速揮,砍傷了五六個人,他就殺出了一條血路,戴閻王大喊一聲:「休放他走了!」 韓鐵芳已如狸貓似的,一聳身上了房,房上早有兩個人在等著,他一上來,弩箭連珠一般的射來,幸仗韓鐵芳腰腿靈便,手疾眼快,不等到箭近身來,他就早已躲開,腳步連跳,就飛下了房,又到了前院裡,此時倒是沒有人,但是房上的弩箭不住向下來射,那後院裡的一干人眾也一齊呐喊著追了出來。韓鐵芳疾忙跑到最前院,這裡有兩個拿著刀的莊丁,但是一見韓鐵芳出來,他們反倒齊都跑到屋裡去了。大門已關,院牆又高,後面追的人趕了來,尤其是耶戴閻王那霹雷似的嗓子喊道:「誰要把他捉住,我就賞他一百兩銀子!」 韓鐵芳跳牆既然不成,要回身迎戰,卻又感覺得自己寡不敵眾。正在著急,忽然看見西邊有一個夾道,他就急忙往那邊跑去,由那邊卻又轉近了後院,一連進了兩層院子,就來到了一個土院子內。只見這裡種著許多蔬菜,菜花開得跟一片金似的,有一眼井,四五個半老的僕婦和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,正在這裡打水,澆菜,熙熙樂樂的仿佛是另一個世界,她們似並不知道隔著兩三個院子,那邊剛才就有一場兇殺,但是一見闖進來這麼一個男子,而且滿頭的汗,手提著染著血的鋼刀,她們可就也都嚇了一跳,且有個僕婦扔了轆轤把,水罐咕嚕嚕的墜到井裡去了,她張著手驚呼道:「哎喲!……」 韓鐵芳趕緊擺手說:「不要怕!我也是這莊裡的,解七爺叫來問問,馮家那媳婦走了沒有?」 僕婦跟丫鬟們這才緩過點顏色來,一個僕婦就說:「剛才都一塊兒走啦,現在就剩了我們這幾個人啦!」 那丫鬟在旁搖著手說:「甚麼呀?他問的是賣花樣子的那馮家的媳婦,不是問的馮媽。」 韓鐵芳點頭說,「對了!我問的就是那名叫荷姑的,被咱們莊主搶來的那個女子。」 丫鬟說:「她不是來了就罵,就哭,招惱了咱們的大老爺嗎?到昨天她才漸漸好了一點,給她送去的飯,她也吃了,可是今天一清早,也不知是因為甚麼,忽然大老爺派了人,連拉連扯的叉把她送走啦!」 韓鐵芳趕緊進一步問:「送往哪裡去了?」 丫鬟的神色漸漸現出了驚疑說:「大概是送到菩薩庵去了吧?因為她哭著鬧著說要去當尼姑!」旁邊的僕婦都指著她怪她多嘴。這時前院的呐喊之聲又漸漸地真切,韓鐵芳知道是那些人將要搜到了這裡,他覺得若站在這裡不走,又將免不掉一場兇殺。看看這菜園子是在莊院之外。雖然有小門通著裡邊,但這裡的牆卻是很矮,韓鐵芳就提著刀跳過了牆,又把那幾個僕婦嚇得直叫。 這短牆之外,依然算是村裡,但是人家卻很稀疏,田裡正有人在種地,雖然他由牆裡跳出來的時候沒有人注意,可是現在他披看衣襟,挽著袖子,手裡提著鋼刀沿著小徑很快地往南走,田裡的人可就都有些發毛,都直著眼睛扭著頭望著他。大概是因為看他提著刀還不足為奇,戴家莊的莊丁掄刀弄棒是常事,而最奇怪的是大家都不認識他,而且他這樣英俊的長像,實在是惹人注意,真比大姑娘長得還清秀。可是他那滿面的煞氣,卻也真嚇人。 這時日已過午,天氣更暖,韓鐵芳的裡衣已為汗所濕透,他又沒有脫掉了長衣扛在肩頭走路的那樣習慣,他不願再與戴家莊的人作無謂之爭,目的是代碼家找尋荷姑,他由剛在莊裡的許多人露出的話來猜測,覺得十分之八九那荷姑是在菩薩廟裡了。眼前一脈焦黃色的山嶺,雖然不太高,然而形勢卻顯得那麼兇惡,天空有幾隻猙獰的老鷹正在飛盤著,韓鐵芳很快地向前走,走出有一裡多地,回頭一看,就見戴家莊的人已然追趕下來了。韓鐵芳雖然不願意被他們趕上,又從事爭鬥,但是他也不願急速地逃跑而顯出自己儒弱無能。便仍然不急不緩地走著,又走了約三裡路,回頭再看時,那些人卻又沒有了蹤影,不知都回去了,還是轉向別條路上去了。 他走了多時,便來到了山下,向上一看,這座山雖名為酸棗山,其實不要說是酸棗樹,就連一棵旁的樹也沒有。童山濯濯,草都很少很短,可是有一匹馬在山坡上低著頭瞰地,這匹馬是黑色的,這種顏色在馬中最不值錢,但是頗多良駒。韓鐵芳一看這匹馬,雖然很瘦,渾身也很髒,像是多日沒有洗刷,然而樣子卻非常的矯健,真是一匹純粹伊犁種的良駒。他的心中就不勝喜愛,心想這尼姑廟常養著一匹馬多半是有江湖大盜或綠林惡人潛居於此,這裡的賊說不定也是個出家的人,向與戴閻王勾通,所以今天他們知道我要為荷姑的事來找他們,就先將荷姑送到這裡來藏匿,這裡至少也有兩三個強盜,比花豹子等人還許要兇惡,我倒要以力敵一敵他們。因此就不敢太累了,腳下很緩,一步一步的走上山去。 走在那匹馬的面前,他又坐在山坡上看一看,越看覺得這匹馬越好,就想:幸虧這匹馬長得既瘦且髒,本地又沒有懂得馬的人,不然這樣放著,又沒人看管,豈不要叫人給偷了去嗎?又想:這裡的強盜既然有這樣好的馬,可見決不是等閒之輩,說不定也是黑山熊的黨羽,倘若能在此打降了賊人,逼問出現在黑山熊住的地方,前去尋找自己的母親方夫人,那可更好了,可以說是一舉兩得。於是心中一陣奮發,便不再歇息,霍地站起身來,把衣襟又整了一整,袖口再挽一挽,就鼓著勇氣,向上走去。眼前雖然有一個很小的廟,可是附近並無人家,也沒有樹木,連馬兒都很少。韓鐵芳上了山嶺,來到廟門前,見山門緊閉,橫額上刻著三個字是:「白衣庵」,裡面十分岑寂,不像是有甚麼人住著似的。 他上前用刀一推門,門就開了一道縫,他反倒覺得躊躇了,想著:萬一廟裡沒有強人,只是尼姑,自己帶著刀闖入,豈不倒叫她們疑惑自己是強盜嗎?回頭四下看了看,他就把刀放在牆根立著,然後邁步走進了廟門,忽聽得幾聲咳嗽,韓鐵芳倒覺得非常的驚訝,因聽這咳嗽簡直如同敲擊著銅鐘的聲音似的。他舉目看去,就見西邊有一間偏房,臺階上坐著一個人,身穿青綢衣,醬紫色綢褲,白綾襪,青緞的雙臉鞋,手中拿著一根四寸長的細竹棍兒,低著頭正咳嗽,咯咯地,一口氣高高提上來又深深落下去,但總是吐不出憋悶在他的胸中的那口痰。 韓鐵芳看了,心中覺得非常的難過,因見這已是一個病入膏育的人,自己的一腔怒氣,反倒都消失了,並且連腳步都不敢急促了,他慢慢地走了過去,到臨近五步之外站住了,低頭一看,見這人的頭髮很多,梳的辮子很長,兩邊的發且遮住了臉。他見有人來,就抬起了頭,韓鐵芳卻見這個人年紀也不過三十來歲,長得眉目清秀,以前大約是個翩翩的美少年,可是現在因為病,臉兒是極其削瘦,十分蒼白。 韓鐵芳就問他:「你是這裡的甚麼人?廟裡的住持在哪裡?」這個病人卻突然將眼睛睜大了,直直地望著韓鐵芳,臉上露出來一種驚疑的神情,他的咳嗽也止住了。 韓鐵芳就又問:「你是在這裡幹甚麼的?你一個男子,為甚麼住在這尼姑廟裡呢?」他低頭看看這病人的瘦臉兒,倒很擔心這個人也許不容回答山話來就會死的。 卻不料這個病人突然一挺腿,站了起來,他發出尖細,然而很微弱的聲音來,怒答道:「你問我?我還要問你一個男子為甚麼來到這尼姑廟裡呢?」怒瞪著眼睛,由眼中仿佛射出來了一種厲害的光焰,瞪得韓鐵芳不敢去對他的眼光。 韓鐵芳就一低頭卻又吃了一驚,看見這病人的手指極細,拿著的那枝小竹棍,原來不是竹棍,卻是帶著很尖銳的鐵頭的一枝小箭。韓鐵芳也厲聲說:「我看你決不是好人!你住在這裡還養著一匹馬,你的來歷一定不明,不是江湖盜賊,就是戴閻王的一夥,我現在到這裡,就是為找馮家的童養媳荷姑,她藏在甚麼地方?你快說!不然……你一個病人,我可不願意同你動手,可是你得小心些,我是才從戴閻王的家裡來,他莊上幾十個人都已被我打敗,我恨的就是你們這般強盜,幫著惡霸任意橫行,欺壓良善的鄉民!」他發了威,對面這個病人卻不禁嘿嘿的一陣冷笑,但是接著他又用手緊緊地接著胸頭,劇烈地咳嗽了起來。 此時,由東邊的配房裡就跑出來一個小尼姑,韓鐵芳倒退了一步,覺出自己有些不對,而那病人,一邊又指著韓鐵芳,向小尼姑說:「你來看看這個人……人!他要……在你們這裡尋其麼荷姑呢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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