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鐵騎銀瓶 | 上頁 下頁
一八


  韓鐵芳一頓腳說:「好!」遂就先吩咐那幾個受傷不重的人說:「煩勞你們幾位,把申師傅送回家去吧。趕緊請醫治傷,無論多少錢都可以到我的櫃上去拿。」幾個人齊聲答應,過去攙抱申飛起來。

  那蝴蝶紅又從巷裡跑出來,淚痕已沖壞了她臉上的胭脂,她哭著央求著說:「大相公您千萬別去啦!別弄出人命來!」

  韓鐵芳卻搖頭說:「你不要管我!我也不會胡亂殺人,我只是非得把獨角牛打服了我心裡才能痛快。反正,我學武藝的事如今也瞞不住人了,我倒要在我臨離開洛陽城之前,將本地的惡霸土豪,全都除盡。」

  說著,他輕輕一推,就將蝴蝶紅推開。腋腋長夜,挽挽袖子,又說:「你們快叫車去!快收拾東西,等我打完了獨角牛就保護你們離開此地,」說著他提劍匆匆走去,蝴蝶紅還在身後哭著,他也不回頭。

  才走了十幾步,就見那個熟識的閑漢牽著他的那一匹雪中霞來了,見了他就一吐舌頭說:「我的大相公:你老人家快躲躲吧,待會兒就是官人不來,那獨角牛可也得來。」

  韓鐵芳忿然說:「我正要找他去!」遂就搶了馬騎上,連鞭子也不接,手仍提著寶劍,一放轡就來到大街上。

  此時大街上的人比往日多,但一見韓大相公催馬提劍,滿面的煞氣,衣服上還沾著血跡,就齊都驚得止住了步,車也都停住了,韓鐵芳的馬尚未走到群雄鏢店的門首,恰好那獨角牛正走來,又不知從哪裡勾來了十幾個人,個個全都持著刀槍,由他率領著。

  待韓鐵芳的馬一來到,他就把刀向懷中一捧,左臂平掄了半圈兒說道:「站住!」又冷笑著說:「嘿嘿!這麼幾年我還不知道韓大相公會使劍,還不知道韓大相公原來在琵琶巷裡還當著一份差事,早要知道是這麼回事,剛才我就去了,何必叫我的朋友們受傷、吃苦?現在你來了很好,別叫旁人上手,咱們兩人來鬥鬥吧。」

  韓鐵芳已跳下馬來,挺劍迎上,忿然說:「好!好!別人都不准上手,只咱們兩個鬥鬥。」

  獨角牛擺手說:「別忙別忙,你再聽我說幾句話。」

  韓鐵芳點頭說:「好,你說!」獨角牛又把胳臂平掄了一個圈兒向著在道旁圍觀的百十多個人說:「請諸位睜大了眼睛看著,現在我要跟大相公比武了!刀槍無眼,難免死傷,我獨角牛是人走江湖的,命本來就不值錢,他韓大相公卻家財萬貫,這是諸位都知道的,如今我們二人動手拼命,可是不管誰貧誰富,刀劍之下決沒有客氣,我們先說好了,一不驚官,二不動府,官人這時來了,我們作揖把他請回去,受了傷自己花錢治,喪了命也自家去買棺材,除非有一方叩頭認了輸,才能住手,他要是輸了,我不許他再進洛陽城,只要他再敢進城,我就要他的命,我若是輸了,我自打斷了我的腿,我永遠不保鏢……」

  韓鐵芳卻一劍刺來了,說:「誰聽你瞎囉嗦?打就是了。」

  獨角牛卻又退後了一步說:「別忙呀,別忙呀!既是拼命嘛,那麼我這口刀可又覺著不大合手了。」說著,從他身後頭的一個人手中把兵器換了,換的是一杆丈許的長槍,這長槍本來是兵器中之王,最為難惹,而且最能制壓短劍,獨角牛原是想在兵器上占一點便宜,因為他也猜著了,韓鐵芳平日不露形跡,今天突然顯出武藝,而且把他剛才派去的那些人全都打了個落花流水,他就知道韓鐵芳的武藝絕非等閒,所以他處處謹慎,運用著心機,剛才說了那些廢話,也是為使韓鐵芳平一平氣,減低一點兇猛之氣,如今他卻要先發制人了。他站定了腳步,徒然抖起了長槍,向韓鐵芳的胸前刺去,真如一條惡蛇一般。

  但韓鐵芳用劍叭地一撩,他的槍尖可就偏了,同時韓鐵芳將劍順著他的槍桿推去,極快,目的是要削去他的五個手指頭,但獨角牛雙臂高高抬起,身子向後連退,躲開了劍,一換手向旁緊走幾步,突地又抖起了槍花,使了個鳳點頭,打算將對面的劍法攪亂,然而韓鐵芳一步也不肯讓,劍隨身進,一劍緊似一劍,獨角牛只好用槍桿去迎劍,他的槍法卻施展不開了。

  他手下的夥計們拿刀驅開旁邊圍觀的人,為的是騰出地方來好使獨角牛施展開槍法,這些人齊都氣勢洶洶,逼得一些好熱鬧的人都退出了兩丈多遠,這些人裡有的是擁護獨角牛這面兒的,齊都大聲喊著給助威,還有是認識韓家的,和議佩公櫃上的夥計們,這些人都驚驚慌慌地喊著:「別打啦,別打啦!有事情可以好說好辦!」但他們又怕受誤傷,都不敢近前。

  此時,圈子裡的劍光槍影越殺越緊,如一條三尺長的白蛇在鬥一條丈許長的黑蟒,颼颼颼地抖了起來,閃閃閃的劍鋒和槍纓使人看著眼亂,獨角牛的槍法,始終是被劍壓著,雖然也掄得開,然而應付得卻不夠精密,常有破綻之處,韓鐵芳的劍法卻越使越熟、越猛,只見他疾如追風,迅若掣電。

  前後交手不到二十回合,旁邊的人誰也沒有看出來是怎麼一下子,獨角牛就如同一塊石頭似的,忽然咕咚摔倒,他手下的人全都急了,一齊掄起刀槍,向著韓鐵芳撲去,韓鐵芳撤步倒劍,足尖點地,左膝稍彎,腰直胸挺,眼視四方,等待著這群人上來,只要有人再進前兩步,他就要殺。

  此時趴在地下的獨角牛,手中的槍並未撒手,用槍桿一柱地就站起來,他那高大的身軀血順著左脖往下流,褲腿都染紅了,他的大黑臉已變成煞煞的白了,他的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往下滾,瞪眼咧嘴,加上他額間的那個疙瘩,樣子真跟惡鬼似的,十分的可怖,他大聲急喊著:「算了算了!我都不行,你們還送甚麼鳥命!算了吧!從今洛陽城的好漢,河南府的英雄,我讓給他姓韓的當就是了!拿刀來!……」

  他柱著槍桿跳蹦了幾步,由他一個夥計的手裡奪了一口刀,就要砍斷他自己的兩條腿,以踐剛才的誓言,但被他的夥計一齊上前,把他的刀奪過去,腰抱住,他的胯上創傷極重,痛極了,他忍不住哎喲一聲,身子又向後一倒,被他手下人抬起來就送往他的鏢店裡去了。

  此時圍觀的人,有的目瞪口呆,臉色都嚇白了,有的拍掌大笑,說:「痛快!洛陽城的這個魔王,算是被韓大相公打回去了。」但人群之中有一個人忽然一躍而出,踏著連枝步兒直奔韓鐵芳,此人是南方口音,說聲:「朋友你先別走,我要領教領教。」把雙手一拍,表示手無寸鐵,挺腰站立,又現出他的氣度不凡。

  這時旁邊想要回身走的人也都不走了,人圍得更密,大家眼睛更發直,韓鐵芳本來刺傷了獨角牛之後,剛喘了一口氣,劍尖才放下,才要轉身去上馬走開,不想又出了這麼一個人,他急忙又將劍撩起,以劍斜對著這個人要刺,這人卻擺手笑笑說:「別動兵器。」又拱拱手,臉色沉下,腮下的黑胡不住的飄動,這人就說:「兩下無仇,不必動刀動劍,兄弟自幼學武,近年來又下過一番苦功,如今是出來訪友,路過貴處,不想就遇著兄台,常聽人說洛陽城除了獨角牛再無第二個英雄,我不信我知道這地方還有幾位老師傅,可是沒想到此地竟有年少的英雄,剛才我看了半天,心中頗為欽佩,兄台既會使劍,拳法必然更是精絕,兄弟今天要冒昧一下,領教領教,請放下寶劍,跟兄弟我對一套拳,我若輸了,雖不能像獨角牛那樣輸腿,可是你打死了白打,來!指教兄弟吧。」

  這人雖年已過四旬,但極為氣盛,突的就一拳打來,韓鐵芳卻退後一步,冷笑說:「我跟你並不相識,鬥甚麼氣?」四周圍的人就有的過來要拉這個人,不想這個人更逼進了一步,右手橫挑,左手攻臍,好厲害的拳法!但韓鐵芳又躲開了,氣忿忿地說:「我今天沒有工夫,改訂個日期,我們再比武。」

  不料這人更連進了兩步,拳像鐵錘,不住地左擊右打,旁邊看的人都不平了,韓鐵芳也真捺不住氣了,就把劍一扔,噹啷的一聲墮在地下,他就借勢用手一黏,對方的這人把身疾忙一閃,韓鐵芳拳又吐出,反近了一步,那人的拳勢突變,發若疾風,同時腳起身挪,韓鐵芳也拳法加速,捺頸樞檔撈腳搶腿,二人如雙虎搏鬥,兩鶴齊飛。

  相擊約二十回合,韓鐵芳一拳擂在此人的胸上,這人的身子向後一仰,但他的雙腿來得很便利,站得很穩,幸而沒有倒下,可是韓鐵芳已然得了勝,他拾起劍抓住馬,騎上了向西就走,連頭也不回,後面卻有許多人亂議論著、亂笑著,並聽那搶著比武挨了一拳的人高聲喊著:「朋友留下名姓!下回再比……」韓鐵芳哪管他,催馬飛似的又回到了琵琶巷。

  此時巷裡巷外所有受傷的人,都已被人抬走了,雖然地下還印著幾片血跡,幸而沒有死人,已有官人來此查看,韓鐵芳就下了馬跟官人說了幾句話,說是:「因小事而相毆,各方都有兩三個人受傷,都願自己去調治,也不必驚官動府,下次我擔保,決不會再出這樣的事,就完了。」官人們本來都認得韓大相公,不好傷面子,因此笑了笑,也就都走了。韓鐵芳卻看見這裡停著一輛跑遠程的驟子車,他很喜歡,覺得範彥仁倒還很會辦事,把馬和寶劍都交給那間漢,抖了抖衣棠,兢又進到妓院裡院裡。

  此時倒是十分寧靜,只是他一進到屋中,見蝴蝶紅仍然滿面的憂容,見他來了,翻著明媚的眼睛,把他審視了半天,見他臉上身上手上至都沒有傷,連衣服也沒被人撕破,她便又噗哧地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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