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龍虎鐵連環 | 上頁 下頁 |
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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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了會兒,走出來一個人,到欄杆旁,向下叫著:「夥計!夥計!快給我打臉水來!我這就要過江去了!」 這裡,飛環趕緊伏下了身,隔著欄杆看對面的欄杆裡站立的那個人,是一個男子,身材細而健壯,因為有霧與尚未盡退的夜色,看不清模樣,可是,好像是一個年輕的人,喊了兩聲,樓下有人答應了,這人才回到屋裡,屋裡的燈光很亮,人影在窗上浮動,好像這個人是在更換衣服了,收束行囊了,飛環女就從這樣用纖足輕輕地在樓板上走著,毫無聲音,而且迅速地到了對面的窗下,窗格的下麵糊著紙,上面卻糊的是羅紗,她就輕輕上了窗臺,直著身,隔著紗,向屋裡看了一眼,只見桌上的錫燈檯,燈撚兒很大,所以很亮,屋裡的一切器具都新而貴重,壁間還有字畫,床帳雪白,被褥也是錦緞的,這個男子穿的也都是綢緞的短衣長褲,雖然還沒有梳理辮子,沒有洗臉盥口,但是已經乾淨極了,他正在收拾行李,但他的行李,倒不是說他有什麼金銀,而全是些乾淨而又整齊的東西,還有幾套書,可見這人的才學很好,書這種東西,飛環女自幼至今,就沒見過幾次,她老恨她不認識字,可是在竹香嶺,就看不見一個字,也沒一個人認識字,現在屋裡的這個人一定認識不少的字,可以比得了狀元啦! 這樣想,不由得羡慕,但是又見這人的行李旁邊,床上,也放著一口帶鞘的刀,是紅綢子的刀衣,比她這綠綢子的刀衣仿佛更好看,她就不由得一驚,心說:莫非這個人就是「白麵俠」?她不由得忿怒扳刀,立時仿佛就要用刀劈碎了窗戶,闖進屋去,殺這白麵俠,但是白麵俠一轉臉,要到桌上去拿一件什麼東西,他此時是行意匆匆,自然沒想到窗外有人,但是飛環女卻把他的正臉、模樣,看得非常的清楚,心裡就驚訝,心說:這個人原來是個白面書生。 長得模樣又好看,一點也不兇惡,不像是個行兇作惡的人呀!更不像是贓官的兒子呀?她本來不知道什麼叫贓官,不過是聽她媽媽如此地說她就以為贓官長得一定很難看,兒子也一定很醜,卻沒想到還長得這麼俊,她可就遲疑了,她想:千萬可別做錯了事,要不然我一定要後悔死了!所以她就輕輕地下了窗臺,而發了一會兒呆。 聽屋裡的白麵俠又喊著說:「夥計!夥計!……」 自言自語地說:「怎麼還不打來洗臉水?」 他很急躁地又要走出來叫,飛環女卻趕緊飄上了樓房,將刀隱藏,把那帶著棉套的圈,也不敢捱著屋瓦,其實也發不出什麼響聲,她就爬伏在屋瓦上,但是她的一隻腳卻登住了瓦櫳,這,只要是有一點事情;或被人看見了,她立時就能夠躍起來,她向下面看不見那白麵俠的動作,只聽仿佛是開了屋門在喊:「夥計!夥計!」 又聽得樓梯響,是夥計送洗臉水上樓來了,白麵俠生著氣地說:「你非得讓我叫好多聲,攪別人睡覺嗎?為什麼不把水快送上來?」 夥計說:「少太爺你這麼早就要走也沒有船呀!」 白麵俠說:「船我昨天就講好了!」 夥計說:「其實少太爺也不必忙,那龐大凱絕不敢再找來啦,聽說通遠鏢店的飛猴楊六,還要給你賠罪來啦!」 白麵俠怒氣衝衝地說:「我怕龐大凱嗎?天下的人我誰也不怕,我要飛猴楊六來給我賠什麼罪?他來了,我也一定把他踹出去!」 這時房上的飛環女聽了,卻也不禁的生氣,心說:啊呀!原來果真是這麼一個又驕傲,又兇橫的人?我非得……本想要下去拿刀就把他殺死,但又想:還得弄清楚了,聽他說的話是可氣,但看他長的模樣又真不像壞人,我費點工夫,索性跟著他過江,看他究竟是怎麼個人,要不然,不懲戒懲戒他,我媽媽必定生我的氣,但我若懲治錯了,害了好人,可又上了龐大凱的當了,龐大凱長得多難看,他倒許是個壞人呢,他挨了打,也許是應該挨的,這白麵俠還許是個俠客呢,不過他說的那句:天下的人他誰也不怕,這可令人生氣,無論他是好人,是壞人,我也得給他個厲害看看,叫他先得怕我。這,不忙,過了江再說吧…… 心中決定了主意,於是飛環女就站起身來,順著屋宇,敏捷地又往外走,頃刻之間,她又離開了這利進號,腳落在大街上,這時霧雖然還很大,天色卻有點發白了,那老水鳥還在這門口等著她,見了她就問:「怎麼樣啦?事情辦完啦?咱們回去吧?」 飛環女搖頭說:「還沒辦完,那個人快出來了,他要坐著船過江,咱們的船也緊緊跟著他,你們別圖懶,我叫你怎麼樣,你們就得依從!」 老水鳥連連打著哈欠,又點頭,說:「依從是得依從,可是我困啦!一夜也沒睡覺。」 飛環女說:「別說廢話!把我的東西先給我拿到船上去!跟你兄弟在船上等著我!」 說著,她就將她的刀和她的「圈」,都交給了老水鳥拿到船上去,她此時手裡沒有一件傢伙,就在這門前徘徊,等待。 裡邊的白麵俠洗一個臉原來真費時間,也許他還得重新打辮子,或是換衣,打扮,真像是個出閣的大姑娘了,這是過江,他一定是要回鳳陽府,又不是要到「婆婆家」裡去……所以飛環女在這裡不住的冷笑,天色已經亮了,霧雖仍然彌漫,卻也顯得薄了,江上,一些船上的人都已經起來了,賣零食的都擔著擔子向著船上的人去叫賣。這時候,利進號才開了半扇門,出來了一個夥計,拿著的行李包兒並不大,可是牽出來一匹白馬,這馬一定是白麵俠的,飛環女一看,心裡就不由得有點兒著急,暗自想:他真是一個少太爺,到江南來,還自己帶著馬,可是要過了江,他騎上了馬,我可怎麼追他呀?…… 又一想:這不要緊,不容他過江,在江心,我就得把他看個明白,或到他船上去問個明白,只要他是個壞人,我就不能饒他的性命,可是,要是一個好人呢?就真叫我為難了!於是就更用眼睛盯著,見那夥計就把那行李和馬匹,都送到一隻船上去了,那船似乎是預先包下的,所以沒裝著貨,也沒有別的客人,這時候白麵俠就從裡邊出來了,還有像那米行的掌櫃子似的人往外送,白麵俠也不怎麼客氣,只點點頭,行意匆匆的就往船上去走,後面另有一個夥計追著送給他一口連著鞘的「樸刀」,他卻接過刀來,笑了笑,說:「我有這個沒這個都不要緊。」 說時他就上了船,船也撒了跳板,他的眼睛似乎就沒向兩旁去看,所以沒有看見飛環女,飛環女卻也跑到老水鳥兄弟的漁舟上,就急急的吩咐著說:「追!緊緊追著那只船!」 她站立在船頭用手指著,老水鳥小蝦米就急急地鼓槳,小舟如飛一般地衝破了江浪,一直追去,但是那只大船,第一沒有貨物,第二客人少,可是駛船的人多,所以駛得更快,他們這只小漁舟無論怎樣使力氣,也是追趕不上,並且,因為江上的霧,依然彌漫,越看那大船的影子越模糊了。 老水鳥就著急地說:「咱們追不上可怎麼辦呀!」 飛環女說:「船追不上也不要緊,只要過了江,你們能夠給我找一匹馬就行,我就能追上他!」 老水鳥卻咧著嘴說:「我活了半輩子淨在水裡,馬我連摸也沒有摸過呀!」 小蝦米也說:「我倒敢騎水牛,可沒騎過馬,見了馬就怕,因為我看他一定能夠摔人?」 飛環女卻很生氣地說:「就追吧!快追吧!如追不上,我可就回去告訴我媽媽,說是你們把他放走的。」 這兄弟二人一聽,可都慌了,全都害怕那老太太賽隱娘,所以就越發使力氣,在江霧中,在江波上,就奮力地向前去追,船都幾乎翻了,半天之後,江霧漸散,他們才到了北岸,然而人家那只大船,已經先到了這裡,白麵俠已經牽馬攜刀上岸了,飛環女大喊一聲:「別叫他走!」 未容老水鳥搭上跳板,她就向岸上一跳,想要去追,但是人家白麵俠,早已上了馬,鞍旁刀鞘磨鐵磴,手裡絲鞭指征途,過江往北,正是往鳳陽府去的大道,那白麵俠騎著白馬很快地就走了,她這裡飛環女是乾著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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