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龍虎鐵連環 | 上頁 下頁 |
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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龐大凱說:「是是是……這我也是出於無奈,現在我有銀子,可以拿出來賠你們……」 女人指著他說:「你那銀子也決不是好來的!不是偷來的,必是搶來的,看你那個樣子?就像個糞坑裡爬出來的醜餓鬼……」 龐大凱心裡說:還有這樣罵人的?他定眼一看,只見這女子穿的是綠衣裳、綠褲子,渾身上下是一身綠,好像是個綠小蛤蟆,但蛤蟆那有這樣的好看呀?那有這樣的窈窕呀?長的長眉毛,細眼兒,小嘴兒,瓜子臉兒,簡直是個天仙,年紀還怕不到二十哩,比陶七姐好看得十倍,比我家裡那已經跟了別人的老婆,真高得好像天上的鳳凰跟地裡的蛆,他沒瞧見過鳳凰,但這拿子長得可真像鳳凰,是一個綠鳳凰,因此龐大凱更不能耍凶了,就咧著嘴說:「大姐!你聽我說……」 女子瞪眼說:「誰是你的大姐?」 說時「嗖」地一聲,跳上了案子,就用腳一踢,這腳兒可真小,穿的還是綠鞋,龐大凱倒是看清楚了,然而一腳踢中了他的前胸,他當時「噯喲!」一聲的喊叫,「咕咚!」 摔倒在地,立時就昏暈了過去。 不知過了有多大半天,龐大凱才漸漸蘇醒過來,但是,頭還暈得很,心裡卻明白,也許是剛才的酒喝得太多了,然而,這女子厲害!我可千萬別動彈,一動彈,她若是再踢我一腳,我就非得「壽終」不可,所以龐大凱依然緊緊閉著兩隻眼,連大氣兒也不敢出。 只聽旁邊另有一種聲音,卻像是老太太的聲音,說:「你怎麼不問個明白就下手呀?他就是偷點酒,偷些飯,也不算就是什麼惡賊呀?他倒許真是餓的,你看這個人手指頭都掉了,身上還有暗傷,倒許是受了惡人的欺侮,你為什麼不問明青紅皂白,就下毒手,踢他?這,你爸爸活著的時候決不能叫你這樣做,咱們以後更得做好事!胡阿二,你老是為一點小事,就去找我女兒,早晚得因為你給我們惹出禍來,那時我們可就得搬走了,看你這個酒店還怎麼開?」 龐大凱偷偷地把眼睛睜開了一道細縫,他見燈光照得那麼清楚,在自己的身旁站著那酒保,他的名字一定就叫「胡阿二」,他被申斥得低了頭,可沒看見那女子,也許她在木案子的外邊站著了,只見一位老太太,頭髮眉毛都白似雪,一臉的皺紋,彎著腰,可不拿拐杖,氣得身上直哆嗦,說:「你們!你們!淨背著我幹這損陰害德的事,剛才我要不是聽見有人喊叫,我還不知你勾了我女兒,又在這裡害人呢!你看這人有多麼可憐?他已經受傷成了這樣子了,你們還要叫他死?他的家裡一定也有妻子老婆孩兒呀?再說我看這個人長的倒還忠厚,不像是什麼惡人……」 聽到這裡,龐大凱不由得淚模糊了眼睛,他就跟個小孩子似的大哭著說:「老太太……嗚嗚嗚嗚………」 他還不住的直抽搐,老太太說:「好啦!他蘇醒過來了……」 又說:「你就起來吧!你別害怕啦!有我在這兒,他們誰也不敢欺負你啦!」 龐大凱就更傷心地哭說:「我身上痛!……我爬不起來呀!老太太!……」 老太太似乎感覺著驚異,並且仿佛是更關心了,說:「噯喲!這還也是個北方人呀,阿二!快把人家給扶起來吧!」 胡阿二不敢怠慢,趕緊就彎身攙扶龐大凱,然而龐大凱如一匹死牛,他瘦得好像小雞,地下灑了那些酒,腳下稍微一使力,就要被滑倒,幸虧龐大凱自己也使力,這才站了起來,他的身材,簡直得低著頭看這胡阿二跟這老太太,他就依然流淚,說:「多虧老太太救了我,我姓龐叫龐大凱,我是陝西武功人……」 老太太說:.「嘔!你原來是武功人呀?我們的老家是在絳州龍門,離著陝西也不算遠,你是個幹什麼的呀?……」 龐大凱歎了口氣說:「咳!別提啦!我龐大凱是個好漢子,保鏢的,生平沒作過不義之事,沒取過不義之財,我有點力氣,會些武藝,可殺的那是贓官惡霸,救的是寡婦孤兒,打的是世上不平,也沒無故的欺負過人,可是今天,我受了人的害!」 老太太說:「你也不用難過,今天你既遇著我們了,你受了什麼委屈,你就自管告訴我們,可得說真話!假如你要真是一個好人,真有惡人欺負了你,那不要緊,我們可以替你去報仇!」 龐大凱一聽,不禁更是驚訝,因為覺著這個老太太,實在不像一個平凡的老太太。當下這老太太又叫阿二扶著他,到了那竹凳兒上,背靠著牆壁半躺半坐,由此處可以一直看到那邊的竹林,見那女子,嫋娜地,好像在那竹林子裡玩了一會兒,又走過來了,她的衣服,襪子,鞋,跟蒼翠的竹子的顏色是一樣。她有若竹林中的仙子,來到她母親的身旁,斜著臉兒聽著龐大凱說話,新月在深青色的天空上高高的掛著,倒好像是她曼妙的纖眉。而這座山的下面近處,又騰起來漁歌,唱著:「江上的風呀,吹來一朵花呀!……」 大概是附近的漁人回來了,要到這裡來休息喝酒,這裡老太太就吩咐說:「去告訴他們,一個人都不准來!就說我在這兒啦,誰也不准來!」 胡阿二趕緊跑了出去傳話,卻聽那山下江邊,一陣許多人的大笑之聲,又像有許多的人齊聲說著一句話:「叫環姑娘給我們來一瓶兒酒!不然我們不走!我們要在這兒唱一宵!」 這綠衣姑娘原來名字叫作「環姑娘」,她也「噗哧」地笑了,說:「這一群該死的!」 遂就急匆匆找了一個大酒瓶,從另一個酒缸裡倒出來許多酒,就提著,到了那山崖旁,大概是把那酒瓶向下一拋,下面的人就接住了,又哈哈地齊聲大笑起來,更有一個尖嗓子的人大聲喊說:「環姑娘唱幾句戲給我們聽聽!不然我們還是不走!……」 綠衣的環姑娘罵道:「真討厭……」 遂就嘹亮而纖柔地唱道:「那一旁咽啊啊!又來了啊啊啊!敬德老將……」 龐大凱一聽,心想:這是河東的山西梆子腔呀!想不到這兒竟能夠聽見,但只唱了這麼一句,那下面的一些漁人,就都大笑著,滿意地,拿著酒瓶子走了,環姑娘又笑顛顛地跑回來,這裡的老太太向龐大凱說:「你別以為我們是幹什麼的,我先向你實說,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名叫賽隱娘,龍門女俠,那時,像你這樣的大漢子,我一人能打十個!」 龐大凱聽了,越發地害怕,因為,雖然自己出世晚,跟師父學藝的年數太淺,一個人是糊裡糊塗,不知道早先江湖上全有什麼奇人,能人,老前輩,可是「俠女」,「女俠」卻倒聽人說過,可沒有見過,如今倒是見著了,然而這位女俠又太老啦,至少也有七十歲了,她的女兒,她的女兒又太年輕啦,倒好像是她的重孫女,誰知道她們是怎麼回事,不過這綠衣的年輕的環姑娘,更得稱為「女俠」,我剛才挨了女俠一腳,還是那麼小的腳,像是鳳凰腳,值得,昏了一回不算冤!於是不但忘了痛,還立刻精神十倍,他就把今天在蕪湖那跟鳳陽府的岑少爺外號叫「白麵俠」的打架之事,受傷憤走的始末,都說出來了,他可就單單沒說出來陶七姐,因為覺著那「太丟人」他也沒說到底是為什麼事跟白麵俠打的架。 老太太賽隱娘也不細加究問,聽說了「鳳陽府岑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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