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龍虎鐵連環 | 上頁 下頁


  ▼第一章 巷裡覓嬌花,鏢頭被辱 江幹生惡鬥,俠士揚威

  安徽南部風景秀麗,文物薈萃,出產極豐,蕪湖的稻米、祁門的茶葉、宜城的紙張、徽州的墨皆是四遠馳名,每年運銷到外省的不知要有多少,因此而成為巨富的人也很多。不過,早先交通不便,行旅困難,皖南又山水相連,處處是叢林茂葦,時時有強人出沒,所以作買賣的人要是往來運貨、提銀,必要請保鏢的人才行。彼時皖南最有名的就是「通遠鏢店」,這鏢店開設在蕪湖,店中有個最出名的鏢頭,叫作龐大凱,這人是北方人,原籍陝西武功縣,他長得也真不愧是一條「關西大漢」,身子至短也有七尺半,膀闊腰圓,遠看著簡直像一座石塔,胳臂比拴馬的椿子還要粗,大腿比二百年的松樹還要壯,一張又圓又黑的臉像是一個大鐵鍋,眼睛瞪起來比燈籠還要亮,尤其到了夏天,他受不了江南那種炎熱,每天總是光著身子,穿著一條短褲到江邊去洗澡,當他在那滾滾的江濤之中,紮下一個猛子,浮了半天水,再露出頭來爬到岸上時,假若是不認得他的人,一定要嚇一大跳,以為江裡爬出個水怪來。

  龐大凱的武藝也是頂好的,會使一杆九十斤重的大鐵棍,也會耍刀,尤其是腕子有力,無論多麼堅硬的石頭,只要他用腕子一砸,立刻就要粉碎。據他說:這點本事都是跟他的師父金爪張老爺學來的,並說他跟他師父在華山上學藝,本訂約是應當學藝五年,可是因為他嫌山上悶的慌,不到一年半他就跑出來了,所以他只學會了他師父的武藝十成之中的一成兒。他又說:假若他把他師父的武藝全都學來,不要說石塔他一推就倒,就是他手中的鐵棍,一撅准折。他從江湖流落到皖南,因為打了通遠鏢店的掌櫃子飛猴楊六,才交了朋友,被請入鏢局,保鏢兩年零三個月,打死了十幾個強盜,打傷了八個與他們爭買賣的鏢頭,蕪湖街頭巷口所立的「泰山石敢當」的石碑和城外石頭蓋的節孝牌坊都被他的腕子砸得缺一塊,斷半截,簡直沒有一個完整的。

  有時人家的牆塌了,樹倒了,也來疑惑他。因此龐大凱的威名遠震,有些個人恭維他,就送他個綽號,叫「撞山牛」。他也很喜歡人家送他的這個綽號,他說:「這個名兒,比我龐大凱的名兒還好聽,龐字太難寫,別人寫出來我都不認的,乾脆我就姓牛好了,或是叫牛大,或是叫大牛。」

  有的人就故意刺激他,說是:「送給你外號的那些人,他們不是好意,是跟你開玩笑哩!你想:牛是多麼笨,多麼蠢的傢伙呀!」

  他卻哈哈地大笑說:「不要緊,說我是牛,總比說我是兔子強得多!」

  因此他還是自命為牛,一般江湖人並編出了幾句俚歌,專來說他,卻是:「南邊的路,北來的牛,鐵棍金刀鋼手腕,誰見他來誰發愁!」

  有些街上的小孩子一見他來了,就追著向他唱,龐大凱張著他的大嘴不住哈哈地大笑,掏出幾文錢來買幾塊麥芽糖,分給那為他唱讚美歌的孩子們,然後他得意地邁著大步兒走去,心裡還想著:「我龐大凱的名氣可真不小啊!」

  龐大凱就住在通遠鏢店裡,他沒有家,當然更沒有老婆,可是他確實對南門外柳家橋的張學究說過,他在老家確實娶過老婆,至於他的老婆是死了,還是跟他離了,他卻沒對人說過。不過有時他多喝了兩杯酒,就皺著兩道眉,發起了長歎,似乎他也是一個情場中失意的人。

  龐大凱以一個三十來歲壯年的強健漢子,吃喝又都不發愁,自然是要找點兒精神上的調劑,所以他就在通遠鏢店的後邊小胡同裡結識了一個蕩婦,名叫陶七姐,外號兒叫「黑貓」。要說陶七姐生得只是黑一點,其餘別的都好,都夠使人著迷的,尤其是那一雙腳,永遠穿著自己繡的紅鞋,鞋尖上永遠爬著一個蝴蝶。

  她嫁過男人沒嫁過男人,連龐大凱也不知道,她今年二十三還是三十二,龐大凱也連問都沒問過。不過龐大凱保鏢所掙的錢都花在她的身上了,龐大凱一到了月底總是青黃不接,連喝酒的錢都沒有,但是當了褲子也要去瞧瞧陶七姐。這天,快到五月節了,通遠鏢店的掌櫃子飛猴楊六把龐大凱每月應得的四兩銀子,和另外封著的四兩銀子,一併交給了龐大凱,他那瘦臉上帶著笑說:「大哥,請收下這個過過節吧!初五那天你可別出門兒,咱們請幾個朋友,在一塊兒樂上一天。」

  龐大凱裂著大嘴,笑了一笑,伸手拿起來八兩銀子,但這點兒銀子到他的大手裡卻顯得很輕,龐大凱出了鏢店,腦子裡也不用想一想,兩條腿就自然而然的往鏢店後的那小胡同走去了,此時他穿的是青布褲子,黃繭綢的汗褂,紐扣不系,露出他腰間的一條繡花帶子,這條帶子就是陶七姐給他繡的,陶七姐對他真有情,他近些日常想著,非得設法發一筆大財,把陶七姐獨佔到自己的手裡,那才算是心滿意足,像這樣陶七姐朝張暮李的總使他的心裡憋悶得慌!

  當下龐大凱來到後胡同那家小黑門前,這小黑門就如同陶七姐那張又嬌又嫩的小圓臉蛋兒,正在開展著,向著他笑呢,他把八兩銀子揣在懷裡,鼓鼓囊囊的,叫人驀一看倒好像至少有十六兩,他就大踏步往門裡去走,不意一腳才邁到門裡,他就怔住了,原來陶七姐正在屋裡嘻嘻哈哈的笑,並且有男子聲,說:「我先給你打一付金鐲子,作表證,半個月後我一定回來娶你!」

  龐大凱驚愕起來了,真想不到,陶七姐還有比自己更熱的男人,他一生氣,緊握拳頭來,但是想了想:她不是我包下的,我既不來,還能攔得住別人來嗎?

  她早就叫我給她打金鐲子,我打不起,如今別人有錢願意給她打,她還能不要嗎?只是那小子說是過半個月就要娶她,這卻是可恨!當下龐大凱把拳頭往門框上去撞,只聽「嘩!」的一聲,土屑紛紛落下。

  他心中的氣才像是消了一點,本想屋裡的人一定要聞聲而出來看他,他就可以再施展兩手,嚇一嚇那要娶陶七姐的小子了,卻不料屋中一點聲音也沒有,十分的岑寂,龐大凱的妒火上升,瞪著大眼睛自己先想了想,便點頭說:「好!叫你們熱去!我自有法子!」

  此時屋中的陶七姐嬌媚地說:「你是這就要走嗎?……你到了宣城幾日才能回來呀?……快一點不行嗎……節前回來吧?」

  龐大凱聽到這兒,不禁心中暗歎了口氣,說:「壞了!我這個節怕過不痛快了!」

  他還側耳聽著,聽裡面一陣陣的發出來情話纏綿,又待了一回兒,忽見屋門開了,他卻趕快的一退步,退到了大門外,貼著牆根兒站立,就聽門裡,陶七姐嬌媚的說著話兒,送出了她的情人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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