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雍正與年羹堯 | 上頁 下頁
三一


  錦茹也點頭說:「黃四那個人倒是不錯,我看我的路叔父可不行……」

  曹仁虎笑著說:「民瞻早先也不是這樣的人,這次他見了蝴蝶兒,也許是特別覺著有緣。好了,我們不用管他們了,既然帶了蝴蝶兒出來,就索性給她找一個著落。至於半路把她拋棄,那非仁人之所忍為。尤其我們,即負俠義之名,到處以拯人急難為懷,怎可以這樣的辦法對一孤弱的女子呢?不可!不可!他父女說這些話的時候,是背著蝴蝶兒。但是,蝴蝶兒已感覺到曹錦茹對她嫌棄了。

  蝴蝶兒因為愛慕允貞,而反倒招了允貞一場侮辱,大家都知道了,她實在覺著無顏。她變成了很憂鬱,一天也不說一句話,也不笑一笑。她還希望允貞能夠回心轉意。可是漸漸,允貞對她愈為漠視,連秦飛也躲她遠了,她心中反生了怨恨,一點好氣兒也沒有。

  她一個人兒跟誰也說不到一塊兒,每逢投到店房,屋子裡又熱,她簡直就呆不住。所以總要出屋,在院子裡的石階上坐一坐。看著出來進去的人,人家也都看她,漸漸地就有老婆兒們來跟她扳話閒談。因此就在路上結識了一個五十多數的老婆兒,也是往金陵去的,帶著三個大姑娘,據說都是她的孫女。

  她自稱姓金,如今是帶著孫女們找她的兒子去。這老婆兒非常精細強悍。三個孫女也都花枝招展的。蝴蝶兒曾到她們的屋裡談了半天,那老婆兒跟那三個孫女都邀她一路同行。蝴蝶兒也願意。但是她對她原有的同行的那幾個伴兒,仿佛還有點留戀似的,所以她就沒有決定。第二天是一同出店門上的路。可是因為那金老婆兒跟三個孫女都是坐著車極慢,而她和允貞等人卻都騎著馬,很快。這樣就走岔開了,蝴蝶兒很是悵然。

  他們是由路民瞻領著路走,一直往東,這天來到了瓦埠湖畔。湖西又住有路民瞻的朋友,此人姓餘,江湖上稱為白龍餘九。曹仁虎也久聞其名。秦飛卻說:「我也認識。」

  於是就一同前去拜訪。這白龍餘九的莊子就在湖畔,房屋很多。他原也是這裡的一家小財主。迷人身材細長,鬍鬚發黃,一臉水銹。見了路民瞻就親熱地說:「路大官人,你怎麼來啦?」

  路民瞻給他向曹仁虎介紹,他拱手連稱「久仰」。曹仁虎又給他向允貞介紹,他卻發著呆,因為允貞的神氣呆板,架子很大,就與一般久走江湖的人不同,尤其他聽說允貞是「姓黃行四,名叫黃君志」,這名字實在生疏得很,並且連個綽號也沒有,可見不是什麼有名的人,所以他只漠然地拱了拱手。可是他一眼看見了這黃四爺的聽差的——九條腿泰飛,他就驚喜得幾乎要跳起來。說:「哎呀!你那小子怎麼會到這兒來啦?新近還有人從北京來,說你在什麼王爺府裡護院,外帶陪著那王爺玩,很是得臉。你這個小子不去陪王爺,去發財,又上這兒幹什麼來啦?」

  這時連曹錦茹跟蝴蝶兒全都在身邊了。他把王爺連說了兩遍,這真使允貞大為吃驚,面上雖未顯露,心中卻是突突地亂跳。心說:瞞不住了!被這個人把我的來歷說破了。曹仁虎,路民瞻一定得跟我翻臉。我就準備著和他們廝殺吧!此時,秦飛倒是有兩下子!他當時也笑著說:「余九爺原來不但認得我,這些日子還惦記著我?當年我倒楣時候,連飯都混不上。留在這個地方,偷了船上的魚,被魚夫把我抓住。要不是余九爺搭救,我早就被他們扔到湖裡喂了魚了!後來我混到北京,竟就混住了,先在王爺府裡混了兩年,後來因為王爺的脾氣,咱伺候不來,我就投到這位黃四爺的櫃上做買賣。」

  白龍餘九笑著說:「我看來,給我帶來什麼禮物?」

  秦飛說:「什麼也沒有帶來,就是帶了個腦袋來。」

  白龍餘九擺手說:「我是不要你的腦袋,你的腦袋不好吃。」

  秦飛卻說:「我是預備給您叩頭來了,因為當初您救了我的命,我還沒有給您叩頭呢,今天我就是特來給您叩頭。因為若沒有餘九爺,我九條腿也便沒有今日!」

  白龍餘九又哈哈大笑。說:「算了吧!老朋友啦!還客氣什麼?多少日子也沒個人來看我,今天一來,就來了這麼些位好朋友,還有女朋友。」說著,他望著曹錦茹跟蝴蝶兒,也不住地作揖。於是就命他的兒子們給備酒,做菜,與這些位朋友開懷暢飲。

  這白龍余九與秦飛很好,所以他就跟秦飛談個沒有完。並叫秦飛到他的屋裡,抵足共眠,以敘故舊。因此反把路民瞻,尤其是對曹仁虎和允貞,雖不怠慢,卻很忽略。只由他的兒子們給分讓到各屋裡。他的老伴已經故去了,女兒也都出閨了。

  現在只有六個兒子,全都是強健的小夥子,全都有一臉的水銹,都替他管著產業——五十多隻漁船,兩家大漁店。他的兒子們不但個個是水性精通,兼會武藝,照料買賣,還會做菜做飯。可是只有一個兒子娶了媳婦,其餘的五個全是光棍,這不知是什麼緣故。

  他的這個莊院,房屋都是單搭的,沒有一間大房子,可是間數很多。有的住著他的夥計,有的裡面堆魚簍,有的就空著。所以,今天來了這些朋友,倒不愁沒有房住,並且每人能住一間屋。

  現在允貞就是獨住在一間屋裡。這屋裡十分的潮濕,並且有很多腥氣味,支著一份鋪板,上面鋪著一張蘆席,也很潮,好像都是剛放過魚的,並且很悶熱。一盞燈,圍繞著許多的飛蟲,允貞實在呆不住,他就走出屋來。

  見院子很是寬大,大概是為曬魚用的,又很子坦,也許是為打拳練武用的。前門已經關閉,可是有個後門兒,仍然大開著。茫茫的月色,照著門外一片白茫茫的。

  允貞信步走出了那後門,一看,原來眼前就是汪洋無邊的湖水,在月光下滾蕩著。近處有一段小壩,栽著許多樁子,並有一根長竿,上面掛著一隻紅紙的燈籠,很亮,這是引路燈。

  大概是為漁船泊到這裡來。可是現在連一隻也沒有,湖面上,遠處都有忽明忽暗的不少的燈光,就跟星光一樣。允貞看出那裡都是船,他想不到漁船原來在夜裡還打魚,眼望著浩蕩的湖泊和朦朧的月色,允貞就不禁觸景生情,想到了京城、禁宮、太液池,及他自己的那貝勒府。此時也必定被月光照著,但是幾時才能夠回去呀?今日,與這些人在一起,真可以說是「淪落江湖」而「所交非類」,到幾時才能隨心滿意?他不禁仰天長歎。但忽然一低頭,但見偏右側的一根系船的樁子旁邊,有一個東西直動。他仔細一看,就看出來了,原來那樁子旁邊坐著一個女人——正是蝴蝶兒,手拿著一把小摺扇正在扇著,一扇一扇的,正好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樣。

  她大概也是因為屋子裡熱,所以來這兒涼快,她是先來的,沒想到允貞竟也來此,她故意扇動這把跟曹錦茹借來的小摺扇,引逗允貞的目光,她胸中滿懷著怒恨,不理允貞。

  這裡寂靜無人,只有蝴蝶兒,允貞就想著應當趕緊走開。可是又想:我何必怕她?她不過是一個民間的女子,我不願理她,只要不理她就是了。她何以使我耿耿於懷,我何至為她就躲避,就拋棄了這雲月、湖風?於是便將目光又移注在波上,天空,而卻站在此處不走。他這麼一不走,不料胡阿爹卻倒扶著木樁子,而柔弱無力地站起身來。」

  吧吧」,允貞又不由得去看,原來她正拿小摺扇拍打著褲腿上坐著沾的土。她的影子婷婷而嫋娜,她的雲鬢,臉兒,在一層紗似的月光下,愈是曼美如仙。她見允貞仍是不理,她就哼的一聲冷笑。說:「真是的,怪不得這麼架子大,原來是一個王爺!」

  允貞聽了這話,卻不由得大吃一驚,趕緊問道:「你說什麼?」

  蝴蝶兒捂著小摺扇,如風擺楊柳的向前近走了兩步。又冷笑著,說:「說什麼?我早看出來了,你是一個王爺,也不用今天餘九說,你們蒙那幾個傻子可以,蒙我可蒙不了……」

  允貞一聽,想自己在北京裝瘋魔,在江湖上改姓名,所嚴密隱瞞的真實來歷,不禁為這女子一眼看穿!這還行?這以後我將什麼事也做不了。那曹仁虎,路民瞻一些俠客,都與我立時為敵,所以決意剪草除根,殺人滅口,允貞現在就要將蝴蝶兒一腳踢到湖裡去,淹死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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