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洛陽豪客 | 上頁 下頁


  屋裡的雜亂之聲,當時就都停止了,十幾對驚訝的眼睛看見了,立在門外的小姐,就都慌了,有的趕緊拿光著的腳丫向炕下去找鞋,耿四先問說:「小姐,有什麼事嗎?」

  小琴卻淡淡地說:「沒有什麼事,只是,今晚你們全不許睡覺,勤打更,有刀的預備在身畔,聽見了沒有?」

  屋裡的人一聽了這話,嚇得臉全白了,有的點頭,有的發著怔答應,耿四卻說:「小姐您就收心吧!有我值夜,他賊!賊的屁也來不了!」

  小琴把門關上,拿起劍來,兩眼又不住地東瞧西望,又飛身上了房,就如狸貓似的,踏著屋瓦,很快地就來到了那東跨院,輕輕地落地,腳下無聲,一看,東屋的大嫂已經睡了,屋中一點燈亮也沒有,西屋裡三哥的那對鐵球還不住「叮哨叮哨」亂響。她將劍藏於身後,躡著腳步往那窗前走去,就聽蘇振傑正跟他妻子說,「你知道嗎?咱妹妹這回的武藝出了名,以後的麻煩少不了,不定有多少江湖的少年俠士來求親呢!我倒愁得慌,她也不是小孩啦,我瞧她早就想著找女婿……」

  小琴在外一聽了這話,反倒腳步更輕,臉發燒,心裡氣,可是不能說話。

  她又「颼」地一聲上了房,同時故意掄起寶劍向屋瓦上驀然一剁,「吱」的一聲,下麵屋裡的蘇振傑「啊呀」了一聲,連問:「誰呀?誰呀?」

  又大喊著:「來人喲……」

  三嫂也尖聲地嚷叫。小琴卻已越過屋脊,又飄然跳下了正院之中,開門進了北屋,卻又不禁一陣驚愕,只見李大姐,何媽媽,還有一個吳媽都在屋裡,那高身材,穿著舊夾襖,花白鬍子的李伯父不知什麼時候也來到屋裡了。小琴擱下了寶劍,自己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,先笑著叫聲:「李伯父!」

  然後又過去拉了拉李大姐的手,又笑著說:「我已囑咐他們,不讓他們睡覺了,今夜裡大概不至於有什麼事——即或有事,你也不必驚恐,有我,有我三哥,還有李老伯呢?無論他什麼樣的強盜來了,咱們也不怕!」

  李老英雄在那裡盯著她們,沉著一張不高興的臉。這時院裡就亂了起來,腳步聲,說話聲,蘇振傑拿著寶劍驚慌慌地進來,說:「妹妹!你剛才沒聽見嗎?房上有人!一定是那騰雲虎來了!」

  說著話還不住喘息。外面搬梯子聲,紛紛談話聲,大聲罵賊聲,更是亂,燈光照得窗子也閃爍驚人,嚇得何媽媽跟吳媽都面如土色,身子直抖。小琴卻一點也不驚慌,笑了笑說:「什麼事情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呢?嚇壞了人不要緊,叫李伯父看著有多笑話呢?」

  這時李老英雄只站在那裡不說話,李大姐卻不住翻眼偷瞧她的父親,態度好象帶著點羞悔。小琴就向她三哥說:「你出屋,告訴他們,搜查可以,巡守也可以,別瞎喊叫!別人還得睡覺呢!這是怎麼回事呀!」

  又向李老英雄笑笑說:「伯父您請坐吧!您別不放心!」

  李老英雄只點了點頭,卻又瞪了他的女兒一眼,說:「你回西屋裡去吧。」

  李大姐深深地低著頭,又一步邁不了三寸地慢慢走出屋去了,小琴笑著往外送,並叫吳媽趕上去攙扶。此時院中那些僕人雖未散去,可是紛亂之聲已經停止。

  小琴一回身,李老英雄就又向她點了點首,讚歎著說:「行!我的單劍小霸王蘇老兄弟總算有了一位好閨女,比我強!」

  小琴笑了一笑,被誇獎得心裡十分得意,說:「伯父您為什麼不也教我大姐練武呢?」

  李老英雄擺著手說:「不要提她,她不行!我今天來到你的屋中就是為跟你說這個,你那大姐,咳!自幼便跟著我浪跡江湖,沒有受過家教!」

  小琴笑著說:「伯父客氣什麼!這樣正可見我大姐好,她有經驗,多閱歷,不似我連家門都不常出,外面的什麼事情我也不懂!」

  李老英雄說:「咳!她是個野丫頭,如何能夠跟你並比,姑娘,你以後千萬不要再跟她接近,」何媽媽這時的臉色也漸漸緩過來了,聽了這話,就插言說:「也別不叫她們姊兒倆接近呀?李大小姐是那樣地溫柔?跟我們姑娘的年歲又相差不多,她來了正省得我們姑娘悶得慌,倆人常在一塊兒談談笑笑,以後或者跟我在一塊兒做做活計,算什麼的?您怎麼反倒攔住呀!」

  李老英雄卻像是很著急的樣子,嘴裡柯柯絆絆地說不出話來,把頭不住地搖,說:「不好!不好!你們是不知道!我那個女兒實在叫我沒有一點辦法,她太野,脾氣壞,若非被事所迫,萬般無奈,我也絕不帶她到這裡來。她在那西屋住著,只要有個上年紀的媽媽伺候她,也就行了。也就夠了,只當她是個病人,是個殘廢,旁人千萬不要理她,否則令我對不起我那蘇老兄弟!」

  何媽媽說:「咳!您怎麼這樣地說呀?李大小姐多麼好的人呀?」

  小琴卻搶過去一步問說:「到底為什麼呢?是伯父不喜歡我大姐嗎?」

  李老英雄卻沉著臉急躁地說:「並非是我不喜歡她,我只是……不能叫別人跟她親密,姑娘!話我已囑咐了你,你可千萬記住!」

  說著就又點點頭,說:「姑娘你睡覺吧!我看你們也不必瞎驚慌,今夜絕不至就有什麼賊人前來!」

  說畢,他高大的身子一轉,推開了屋門,就邁步走出。小琴卻不禁的發怔。

  何媽媽都有點生氣了,說:「這個李老頭子是怎麼回事呀?他的女兒——那麼好的一個姑娘,跟著這麼個爸爸,才算受了罪了呢!」

  小琴卻驚訝地想著:「這事情必有個原因,不然李老伯不至於那麼急。」

  她向外聽了一聽,覺著李老英雄逝去的腳步兒極輕,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,她把門微微推開了一道縫兒向外去看,只見李老英雄的身形是走往西屋找他的女兒去了。何媽媽還在那邊說話,小琴卻擺手不叫再說,她的眼光由門縫透出去,直投到西屋那浮著澹澹的燈光的窗上,見絳色的窗簾上隱隱有李大姐的影子,而李老英雄走進屋去半天,仿佛父女並沒有說一句話。小琴就更疑惑了,於是躡著腳步兒走出了屋,剛要往西屋的窗前去竊聽,就聽李老英雄在那屋裡咳嗽了一聲,帶著氣似的走出來了。

  小琴急忙將身向下一伏,覺得李老英雄倒是沒有注意到她,就走出垂花門去了。小琴飛身上了北屋,由北屋轉到西屋,輕輕地踏著瓦追往前院,卻見李老英雄在院中一邊走,一邊忿忿地自言自語,他說:「咳!養下這麼個女兒,真不叫人省心,一個病女子,野丫頭,如何可以跟她們小姐常來往?把人家若教壞了,叫我能對得起誰?」

  一路嘆息著,就回客廳裡去了。小琴在房上站著又發怔了一會,覺得李老英雄之所以不願讓我跟他女兒接近,也許真是這番意思,不為別的。她又張目向別院去看,見那裡燈光晃晃,許多家人還在亂紛紛地瞎找賊人呢,小琴不由得又耍笑,就又輕踏屋瓦,回到了裡院,就看見那趙媽拿著溺盆正進西屋裡去。她等了一會,才下了房,又走到西屋窗前竊聽,就聽屋裡的李大姐病懨懨的聲音,正在吩咐趙媽,說:「溺盆拿來啦?關上屋門吧,天不早啦!我要睡啦!」

  小琴腳踏著連珠步,又輕又快,霎時就回到了北屋。何媽媽跟吳媽齊都說:「姑娘也睡吧?」

  小琴卻仍搖著頭,心中的疑絲縷縷,總是不斷。

  又待了會兒,她的三哥又在窗外囑咐她說:「妹妹你睡吧!大概剛才是我聽岔了,沒鬧賊——許是鬧貓。」

  又說:「即便有賊也不要緊,騰雲虎不能來得這麼快,小賊也用不著咱們兩人,有我一個人就行了,准能把他拴住!」

  蘇振傑這時候的膽氣像是又壯起來了。小琴就答應了一聲,先把那吳媽打發出去,又勸何媽媽先去睡,她卻又靠桌立著發了半天怔,這才去關上了屋門,上好了插關,又把寶劍放在自己的榻上——為桌上的那盞燈,她又斟酌了幾番,結果是「卟」的一聲吹滅了,又走近了門,向外聽了聽,沒有動靜,她這才到榻上躺下,可是連鞋都不脫,只拉過來一條錦緞的絲棉被蓋在身上。雖然困倦,但心裡有事——既驚訝剛才垂花門外瞥見的那條黑影,又猜疑那怪異的李老英雄,並且不明白李大姐到底有什麼不好之處,「她的不好大概不是什麼病,野,也許是她的品性有過什麼不端之處嗎?可也不象!」

  腦裡翻來覆去地想著,身子也輾轉反側總是睡不著,外面的更聲敲近這院裡來,「梆梆梆」敲得不僅勤,而且比往日夜裡特別響亮,就使她的精神更加興奮。她翻身坐了起來,等候打更的人離了這個院子,更聲越敲越遠了,她就抄了劍站起身來,輕輕走到屋門前,又將屋門開了,略停了一會,才身隨劍出,先到了西屋的窗前又竊聽,見那裡一點聲音也沒有。「李大姐睡覺大概連呼都不打?」

  聽那趙媽可在夢裡直咬牙。她原想去推推門,可又覺著不必,就又上了房,又往外院走去,原想是到那廳房前去聽一聽李老英雄的動靜,不料見第二重的院落中兀然地站立著一條黑影,她當時就在房上止住了步,向下看了半天,看不出這人是誰,只覺得鬼鬼祟祟的很像是個賊,而且是個笨賊。她就「颼」地一聲驀地跳下房來,寶劍未抬,蓮鉤先起,就將那人踹倒在地,只聽「咕咚!噹啷!哎喲!……」並有一對鐵球在地下不住的亂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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