遊俠英雄新傳(35)_蹄風

三五

　　外公在這女孩彌月之時，在嬰兒項上按下五指，這嬰兒頸上的皮膚便永遠留下了五個指爪印，像今日東洋盛行的皮膚上刻了花紋一般。

　　鷹爪老人又替外孫女起了一個名兒，單叫一個「蓮」字，還說女孩子將來到了什麼地方，給武林人看出粉頸上的指痕，便會知道她的身世。

　　這一年冒氏偕新夫人返北京，訪謁故舊，聽說董小苑已封贈「鄂貴妃」。

　　那時正是順治十四年，皇后已廢，小苑地位已無異皇后，只是身為漢人，按滿清家法不能正位罷了。

　　順治對她寵擅專房，愛戀甚摯，從沒有稍逆其意的，小苑心境稍舒，更是容光照人。

　　冒辟疆知道後，心裡才覺得安慰，惟苦思和小苑一見，日久未得其便。

　　那時碧雲寺老尼常被召入宮裡替董鄂妃誦經，冒辟疆屢次，懇求她設法晉宮和小苑一見。

　　過了幾天，老尼來對辟疆道：「公子快到外間把頭髮剃光，午間我帶你入宮會見董妃。」

　　原來老尼向順治奏請，說董妃有個族兄早年寄身佛門，現求一敘兄妹舊情，順治准以椒房貴親入觀。

　　辟疆因此得和董小苑在禦園會見，那時禮法，一般外戚入宮，見面時只許站到階下，說話都由宮嬪代傳，表示沒有私話。

　　因此，兩人雖然別後初逢，心裡有說不出的話兒，也無從道出，真是「相見爭如不見」了。

　　那知辟疆這一舉動，又惹出大禍來。

　　當日洪承疇還未身故，太后把他宣召入京，做了大學士。

　　這時朝裡分作兩派勢力，一派是多爾滾攝政時的舊臣，多爾滾死後，都歸附到太后那裡；另一派是新興的勢力，都是順治皇帝的親信，自從順治掌握政權後，任用了不少新人，雖沒有太后羽翼那麼多，但已漸漸抬頭。

　　順治冊立了董鄂妃，往日滿族後妃的戚党，對董鄂妃便如眼中釘，無時不想抓著了她的錯處，在各王公大臣面前公開宣揚。

　　那個孝莊皇太后，也就是下嫁攝政王多爾滾的大月兒，她對順治把她一手冊立的皇后廢了，另立一個漢人女子做貴妃，已是極不順眼。

　　她左右親信的佞臣，便時常窺探董鄂妃的舉動，好來逞功。

　　這次碧雲寺老尼領了冒辟疆進宮，早就有人報知太后，密諭大學士洪承疇派人跟查，結果探出當日假冒貴妃堂兄的僧人，就是董妃往日的丈夫冒辟疆，一翻舊案子，赫然注著了「窩藏罪犯，主謀販私，殺害官兵」的罪名，至今還是要通緝歸案的要犯。

　　孝莊皇太后不動聲色，密召她的親信九門提督進宮，命令帶同善撲營親兵，把冒辟疆一家拿捕，一面派人宣召老尼前來，準備抓到了冒辟疆時當面對質。

　　這些調動，都是縝密進行，順治還是被蒙在鼓裡。

　　這事驚動了南派少林的一個俠士，這人就是陳四，那時年紀還輕，一向混跡漁樵，過著清風明月的逍遙自在生活。

　　那天一早，他在永定河上一艘小艇裡高臥，聽到鄰艇艙板一陣子聲響，那艇是水上婊子的私窩，時常有八旗親兵到來眠花宿柳的。只聽有人嚷道：「快些起來，趕著要辦差啊！」

　　跟著似有人幹著嗓子答話：「今天我休班呀，不要來打擾。」

　　先前那人很著急的道：「提督大人有令，休班的也要開差，聽說要拿捕那叫冒辟疆的欽犯啊！」

　　鄰艇又是一陣腳步聲響，一窩風兒的跑了。

　　陳四就是後來的「魚殼大俠」，他和馮小五等同是燕趙遊俠，對冒辟疆有過一面之交，因為辟疆往日在水繪園專好結交江湖人物，近來聽說冒氏從黃山學技歸來，正欲相訪。

　　這時聽到消息，立刻跑去見著小五，知道冒辟疆一家就寄居萬壽仙莊，忙飛奔出城，已見到沿路派有守兵；將抵天壽山，八旗營親兵已把山莊團團圍住，知道來遲了。

　　兩人急急繞過山後，還幸有一處樹林子可以掩蔽，一起展開輕縱功夫，在樹上攀緣入到山莊裡。

　　陳四一看，他的師兄八極頭陀和冒辟疆一家都在那裡，官兵在外扛著巨木撞門，八極頭陀一手頂著門閂，外面數十人出力撞擊，大門屹然不動。

　　蔡青蘿把女兒縛在胸前，提劍守望，官兵豎起雲梯從牆外躍下來，青蘿劍光回旋，一劍一個，殺得屍骸倒滿了天階。

　　他們看見陳四和小五來到，精神一振，雙方相持了一會。

　　陳四向辟疆說道：「公子這樣抵擋下去，官兵愈來愈多，我們沒有救應，只有沖出重圍，才是生路。」

　　八極頭陀首先贊同，答道：「我的掌也抵得麻了，還是殺出去爽快。」

　　辟疆望著愛妻青蘿，青蘿說道：「相公不要顧慮到妾身，我定把蓮兒保護隨君一同出險。」

　　大家議定，把椅桌移來頂著大門，然後一齊從莊後躍出。

　　那處山路峻陡，八極頭陀掄著雙刀沖在前頭，像一頭猛虎下山，逢者便倒。

　　冒辟疆在後保護著青蘿母女，陳四、小五左右招擋，一路沖向山下。

　　包圍在莊前的善撲營兵已包抄到來，這一隊經過訓練的親兵，用的武器是長鉤、弓箭、飛搭，最後一種是兩根繩子連著雙鉤，雖隔了一二丈也能把人鉤倒。

　　他們一行到了山腳，官兵圍得水泄不通，八極頭陀拚命展開雙刀，把長鉤槊戟的一類兵器，打到半空飛起，官兵吹響號角，營弁像潮水般湧過來，兩旁弓箭射出，飛蝗一般襲到。

　　冒辟疆一不留神，給飛搭鉤倒，青蘿見了，回身一劍把索子截斷，這一刹間，颼颼兩聲弩箭射來，看看冒辟疆正在站起，射個正著。

　　青蘿一急，飛身撲前抱著辟疆，肩上立刻中了兩箭。

　　陳四和小五忙的抽身來救，已是遲了。

　　只得合力擋著箭矢，讓辟疆把青蘿抱起，拔去箭頭，撕了衣襟草草裹著傷口，扶著她再度衝殺。

　　面前到處都是兵馬，殺聲震天，他們又沒坐騎，看看十分危急。

　　忽然官兵四散走開，弓箭也停了發射，只見一員將官乘著白馬，高舉一面金牌，口裡喊道：「聖上諭旨，各營親兵不許妄動！」

　　那九門提督見皇有旨到來，敕令不得亂捕皇親，違令者斬！不敢違抗聖旨，只得眼看著冒辟疆等一行逃去。

　　原來順治得到了消息，知道太后下旨拿捕昨天觀見董鄂妃的僧人。

　　細詢董妃，小苑直認和辟疆是往日結髮夫妻，順治為了順從她的意旨，立即傳諭免究，這種寬宏度量，實在難得。

　　且說冒辟疆一行落到陳四的船上，離開京城，青蘿因流血過多，一時沒得到金瘡藥，到了宛平鎮已是奄奄一息。

　　她知道自己沒有生存希望，臨終握著了辟疆的手，說道：「我得相侍郎君六載，於願已足。但望不要把死訊告訴了父親，讓他老人家傷心。」

　　又吩咐辟疆把女兒冒蓮送到外蒙阿苔山，找著她的舅舅駝俠，交他撫養。

　　因早年駝俠到過黃山，對外甥女青蘿喜愛非常，說過將來生下兒女，定要從他學技。

　　辟疆含著眼淚，看著愛妻在他懷裡咽了氣，自然悲痛萬分，不在話下。

　　過了幾天，辟疆把愛妻安葬停妥，終日思念青蘿，又記著了董小苑，不禁萬念俱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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