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蹄風 > 龍虎下江南 | 上頁 下頁
一一五


  二人越過禁城,沿途說話,不覺已抵西北群山,太陽初出,曉霧未散,林間鳥語啁啾,泉水爭淙流著,精神為之一爽。路轉峰回,山徑幽靜,忽見前面一條山溪,撥剌一響,走出一個人來。那是個年輕的哥兒,年約十五歲,生得眉清目秀,唇若塗丹,身穿布衲,褲管挽起,正從溪裡濯足後起出。金羅漢急的拉著李來風一閃,一齊躲進矮林伏著,李來風低聲道:「那哥兒是誰?」金羅漢在他耳邊道:「就是和尚窮的徒兒梅心美,我替他找到的孩子。」

  李來風心裡納罕,怎麼老道要躲避這小哥兒,當下伏著細看,只見梅心美在溪邊亂石叢中,取回一具瓦壇,盛滿了溪水,挽起便行。剛走了幾步。遠處樹林裡又來一聲長嘯,清澈如笛子。梅心美聽了,立刻停步,放下水壇,四邊望了一遍,便把手指放在唇上,嘬口作鳥鳴,連叫三聲。樹林敕敕響動,縱下一個女子來,面上蒙了黑布,露出雙目。這女子密發虛挽,肌膚晳白,容貌娟好,腰間佩一口劍。一見梅心美,便一手拖著,一同走進林下,悄悄的道:「表妹來了多久?我怕你等的焦急呢。」李來風見蒙面女子稱梅心美作表妹,不覺瞠了雙目,因剛才看到梅心美分明是個少年郎。金羅流見他探首出外,便暗牽他的衣袖,教他不要動,於是再細聽下去。

  梅心美應那蒙面女子道:「我定會等候的,昨天寺裡小沙彌通知我,便知姊姊一定要來。」蒙面女子道:「你師傅起來了麼?」梅心美暗暗點頭。蒙面女子便在她耳邊說了一番話,語細不可聞。梅心美頻頻點頭。蒙面女子又道:「你記緊到時依計行事,不要露出了破綻!」梅心美道:「我曉到了,姊姊回去告訴表哥放心,我定會幹妥的。」蒙面女子道:「你的表哥已回江南去了,他特地叫我留下來,和你見面的。」說了又看看四邊動靜,低聲囑梅心美道:「你師傅是乾隆的同血統兄弟,他雖然不會助紂為虐,但到危急之時總會保護乾隆的,你行動不要給他覷出。」梅心美忽道:「姊姊,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的,燕山那次已發覺我是個女子,怎生是好?」蒙面女子道:「表妹,你也太疏忽了,還幸你師傅早就知道你是女扮男的,以後你處處當心便是。」說罷便閃進密林,一刹那已消失在霧影當中,梅心美也提回水壇,沿山徑登山去了。

  李來風看著她遠去,才一把扯著金羅漢道:「你……你怎麼找個女孩子給和尚窮作徒兒?今天我才瞧破這個秘密。」金羅漢道:「貧道自有苦衷,當初我們一僧一道,約過互相代覓徒兒,五年後看誰人教出來的好本領。我們約過之後便分頭尋覓,可是要在幾個月之間找到練過武技的孩子,年紀又要適合,實在不是一宗容易的事,貧道剛巧路過無量山,便上山拜訪師妹鄭祥雲,告訴她這件事,老仙姑便說:和尚窮是乾隆的同父異母兄弟,最怕將來教出一個本領高強的弟子,作了清朝的走狗,像周日青一般,殘殺我們武林人,豈不是養虎為患,因此老仙姑替我出了一個主意,她說有一個現成的女孩子,學過幾年武技,根底也不錯,而且是陳家漢外祖家裡的姑娘……」

  李來風聽到這裡,又再打斷他的話頭道:「你說的就是陳閣老的孫兒家漢嗎?他雖然加盟邛崍山反清十三劍客之中,但他的一家世食清祿,狗口裡怎會長出象牙來?」金羅漢道:「你聽貧道說下去,陳家漢的娘親外家姓梅,當年幫助李定國反清,全家遇害,只剩下一個還在繈褓的女孩,得乳母帶著逃生,這個就是梅心美,她叫陳家漢作表兄,後來長大了,跟鄭祥雲的女弟子紅姑學技,那次叫我給和尚窮的就是這女孩子,我雖然有點不願意,但終給祥雲這老婆子說服了,後來便把心美扮作男子,作了和尚窮的徒兒。」

  李來風笑道:「這玩笑也開的太大了,後來和尚窮發覺了又怎樣?」金羅漢道:「他發覺時已在一年之後了,那時候已成事實,如果宣揚出外,說和尚收了女孩子作徒兒,便會惹來許多閒言閒語,因此和尚窮只有一直隱瞞下去。」李來風低頭一想,忽道:「那麼,剛才那蒙面女子就是卓明珠了?」金羅漢點頭道:「你猜得不錯。」李來風暗念,卓明珠剛才約梅心美見面,定有什麼圖謀,便問金羅漢道:「你猜她們要幹什麼?」金羅漢道:「這事我們還是不管的好,總之,心美這孩子不會忘記一家遇害之仇,將來有給你瞧的,所以剛才叫你不可驚動了她。」

  金羅漢說出梅心美的身世後,便道:「和尚窮來西山,我要找他去呢。」李來風知他不想自己跟隨前去,便道:「道長,我們到江南再見吧!」遂怱怱告別。

  老道別過李來風後,細看剛才梅心美走的山徑,是通到峽谷裡去的。暗念這處已過了戒台寺,前數里就是檀拓寺,這間寺藏在峽谷之中,只有一條石路透進,再沒別的去處了,那麼,和尚窮師徒是在寺裡棲身。於是履起快步,未夠半個時辰已望見山,門石坊上刻著鬥大的檀拓寺三個字。鐘聲悠揚,傳到耳裡,寺裡僧人看來正做著早課。又念自己是個三清弟子,登門作客,也要肅整一下衣冠,才好進入。

  大雄寶殿上香煙繚繞,兩列僧人正在誦經,梵音高唱。金羅漢上到石階,先自稽了個首,卻不見知客僧出來迎接,便緩步上殿,輕咳一聲,中間一位主持老僧,轉過頭來望了他一眼,又複朝著三寶佛座上禮拜,似是看不到他進來一般。金羅漢好生奇怪,細察兩旁的僧人,都在低頭誦經,不理不睬。

  好容易才等到僧人做完功課,老道才上前對主持稽首道:「貧道問訊了,今天拜訪寶刹,請問大和尚,寺裡是否有一位窮大師,來此駐錫呢?」那主持僧人面露驚怕之色,合十道:「老僧不知誰是窮大師,敝寺後面僧舍,有許多掛簞僧人,請道長到那邊一找吧。」說畢便走到座上說經去了。金羅漢瞧那主持那麼冷淡對他。心中老是不高興,只得走下大殿,一看兩邊長廊都有角門,剛步到天階,便見一個像是夥工的漢子,向左邊角門一指道:「那邊走!」態度好生無禮。老道也不計較,出了角門,是一條長甬道,一直通到寺後,原來那裡是一片廣場,中間一座禮鬥台,廣闊十丈,下面築了三石層台基。這時早有十來個僧人在各層臺階上站著。老道放眼一望,見臺階上坐著一人,頭戴破僧帽,只露出半截身子,仿佛似是和尚窮,心想:「他在臺上幹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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