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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九


  ▼第二十四回 追蹤清郡主

  且說和尚窮為什麼寫信給金羅漢,約老道到江南趁熱鬧?原來內裡是有來龍去脈的。和尚窮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,雖然恨清室折磨他的娘親,但那是雍正所幹下的罪孽,和乾隆無關,而自己脫不了是愛新覺羅的血裔,有了這點關係,內心便非常矛盾。滿洲族立國不久,族小人稀,一向傳統習慣,對於宗族觀念甚深,和尚窮雖是個玩世不恭的出家人,但先天帶來了遺傳性,也脫不了世間種族之見。乾隆就乘著這個弱點,動以兄弟之情,一面暗施恩澤,和尚窮便不知不覺墮入他的彀中。前年,金羅漢被逼拜見乾隆,俯首金階,也是和尚窮居中勸導。後來乾隆命他們兩人前往金川營救傅恒,那時候,金羅漢才有機會脫開乾隆的絆。所以今次和尚窮有書到來,約他前往江南參觀水陸擂臺比武,老道便不想再上和尚的釣,更不許燕山前往參加。

  和尚窮本是個絕對正派的人,他有著正義感,從來不殺人,但另一方面,他的行為狂放不羈,吃肉飲酒,豢養巫猿上密勒池盜經,收個女孩子梅心美作徒兒,扮作男子,都是近乎邪道的作風。乾隆也絕不放過他,年來到處派人跟蹤,不時傳遞信息,稱他禦弟,還命各處地方官府,隨時供奉,大有李白「逢店飲酒,遇庫支錢」的待遇,藉此收買和尚窮的心,不在話下。

  燕山和梅心美走了多日,將抵青城山,路上忽見和尚窮一溜一達的迎面而來。燕山大喜,正想上前拜見。和尚窮手裡拿著一條熟狗腿,正放在口裡啃著,見了燕山,立刻遞給他道:「好孩子,你有膽量再偷走,真有你的,師叔賞你一條狗腿吧!」燕山見那狗腿已經給窮和尚啃了一半,滿是牙穢,心裡先感作悶。梅心美突在他背上一捏,低聲道:「你知道我師傅的性子咧,快接過來,揣在口裡。」

  燕山是個忍受得的孩子,忙的接過在手,邊道:「師叔對我真好,知道侄兒跑的肚子餓了,給我一條熟狗腿。」說了便閉上鼻子,合著雙眼不看,把狗腿塞在口裡。和尚窮笑道:「哈哈,燕山,這狗腿挺滋味,你怎麼皺著眉兒呀?」燕山給他一說,逼得用牙齒啃,一邊強顏道:「師叔,好滋味呢,謝謝你老人家的賞賜。」怎知一聲未罷,和尚窮袖子裡,忽地躍出一頭小東西來,把燕山手裡的狗腿奪去了,眨眼鑽回袖子裡去,原來是那一頭金毛定風猴小靈兒。和尚窮又嘻嘻地笑道:「你沒有口福,給小靈兒搶掉了,一會跟我回到客寓裡,那邊還有一鍋兒,丟掉不要緊!」一邊向一處樹林走去。燕山正暗自舒一口氣,背著和尚拿袖子拭牙齒,暗地吐出口涎,梅心美卻望著他,偷偷地笑。

  轉過樹林,那裡並沒有人家,一片荒涼。燕山道:「師叔,你的客寓在那裡?」和尚窮向前一指道:「到了。」燕山舉頭一望,土坡上一間傾塌了的土神廟,僅剩得兩廳可蔽風雨。入到廟裡,只見牆角丟著一堆狗皮和狗骨,廊下鋪了麥稈,看來是睡覺的地方,階上幾塊磚頭疊成灶爐,上面放上一個瓦鍋,細看是個瓦香爐,正盛著一鍋肉,灶下還有些餘燼。燕山看了,不覺對著梅心美苦笑一下。

  和尚窮從身上一掏,拿出一個竹筒,拔開栓蓋,一陣酒香溢出,他呵呵地笑道:「我為了這要命東西,剛才一口氣跑了二三十里。」一邊骨碌地灌進喉裡,回過頭來對燕山道:「你師傅不來,你便偷跑,這干係我擔不起呢。」燕山忙道:「師叔怎知我師傅不肯應約前來?」和尚窮道:「我瞧心美的臉色,早就曉到了所以,剛才叫他不用對我說,孩子啊!你還是回到你師傅身旁去吧。」

  燕山郎見和尚窮不答應把他留下,不覺哭喪著臉道:「窮師叔,師傅要我枯守在山上,我再熬不下去了,如果師叔不肯帶我到江南去,我惟有在外邊遊蕩,寧死也不回接天宮去的。」和尚窮眉頭一皺,歎了一聲道:「你這小鬼難管教,那麼,你在這裡往上幾天再說吧。」燕山郎大喜,向和尚窮叩謝。和尚窮道:「叩什麼!我不喜歡人家當我是菩薩,快些起來,到外邊拾些枯草樹葉,回來作個床鋪,今夜就睡在我的身旁。」原來和尚窮和梅心美兩師徒,每逢睡覺有個習慣,以往燕山郎跟在一起,早就知道梅心美有個怪癖!這孩子長日帶著一個大布袋,到了晚上睡覺,便全身裹在袋裡,作是衾被一般,只把頭伸出。和尚窮對梅心美也特別遷就,投店時候,把房間讓給徒兒,自己卻跑到走廊外睡覺,燕山郎看得多了,暗暗覺得納罕,早已放在心裡。

  這晚合該有事,天色入黑,和尚窮正在廊下閉目,忽然一陣風過,隱隱傳來馬嘶人喊之聲,燕山郎二人自是無所覺著。和尚窮一想:這事我要看個究竟。便對二人道:「我要到外面走一趟,今夜怕不歸來了,燕山孩子,你還是像往時一般宿在門外,不許踏進來。」燕山郎道:「師叔剛才吩咐睡在你身旁,我已把草根鋪好了。」

  和尚窮瞪目道:「不行!心美這孩子從小便要獨宿的,不能讓別人在旁邊打擾。否則他便要生病,你把草鋪移到牆外邊去吧!」其實這間破廟已經傾塌了,沒有內外之分,只有破垣隔著。燕山不敢不依,應了一聲。梅心美問和尚窮道:「師傅又到外面喝酒麼?」和尚窮道:「我還有一件事未幹,你早點躺下吧,如果燕山欺負你,明天我會把他雙腿打折的。」

  和尚窮去後,燕山把狗油取來,想作燈燭燃著。梅心美說目痛,不肯讓他點火,又道:「我有點不舒服,要早些睡覺,師哥到外邊去吧。」燕山郎拗他不過,賭氣跑到門外去了。心想:「你是我師傅找來的野孩子,窮師叔不知怎的,事事對你褊袒,弄成你這樣驕縱,時常要我遷就,今夜待我把你戲弄一番,消一口鳥氣。」

  燕山郎跑到破廟外,在傾倒的牆隙裡,捕得幾頭蝙蝠,繞到後面,伏著一窺。梅心美已縮進布袋裡,不久便呼呼的睡著了。他蛇行爬進,暗把蝙蝠丟進袋口,立刻竄身黑暗處躲起,梅心美夢裡給蝙蝠鑽進衣襟,以為是耗子,一聲驚叫醒來,伸手亂抓,幾頭蝙蝠便在他身上亂鑽,梅心美最畏耗子,一時驚的忘形,從布袋竄出,只穿一襲單衣,月影射進,身段玲瓏,燕山郎窺到了,不禁當堂愣著。雙目盯著梅心美,躲著不敢走出。

  那布袋呼的飛出幾頭蝙蝠來,梅心美瞧見了,才明白是這東西作祟。連忙抓起外衣,披在身上。燕山郎乘他轉身的當兒,一溜煙的從牆缺縱出,躡足走回草鋪,納頭便睡。梅心美覺得這事有點突兀,跑到門外一望,外面夜涼如水,萬籟俱寂,燕山郎發出鼾聲,知道他沒瞧見自己的狼狽樣子,才暗舒一口氣!於是轉身回到廊下,把布袋搜視一遍,才再睡下。

  燕山郎從此便對梅心美留下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。第二天和尚窮一早回來,帶了饅頭熟肉給二人果腹。一會,梅心美拿水囊到外面找泉水,燕山郎立刻跪在和尚窮跟前道:「師叔,侄兒有一事要向師叔問個明白的,求師叔不要騙我!」和尚窮詫道:「孩子,你又來弄什麼蹩扭?」燕山郎道:「我不是鬧蹩扭,師叔,我是你找來的孩子,師叔為什麼不收我作徒兒,卻要梅師弟作你的弟子?」和尚窮一愣道:「你問這些幹什麼?」燕山郎道:「我定要問個明白。」和尚窮道:「那是當日和你師傅約過的,大家交換徒兒,所以我把你找來,給金羅漢作弟子。」燕山郎道:「師叔差了,你應該收我作徒兒,不應收個女孩子作弟子,惹來外間閒話呢?」

  和尚窮當堂哧的躍起,指著他道:「你……你這……壞東西!你胡言亂語,快給我滾!」燕山郎一點沒有驚惶,還是跪倒一旁道:「師叔不要生氣,這件事瞞我不得,我已曉到梅師弟是個女的。」和尚窮初時很是生氣,但片刻即斂著怒容道:「你怎麼知道?莫非……你對她有過下流的……」

  底下要說的「舉動」兩字還出口,燕山郎急道:「師叔不要瞎猜,要是這樣,你把我打死了,也是甘心的,你可問過梅師弟。」和尚窮察言辨色,知道他不敢撒謊,便道:「你如何得知?」燕山郎便乘機撒個謊道:「師叔,我往日早就知道了,不過在我師傅跟前,不敢向你問及。」和尚窮微微歎了一口氣道:「孩子,你既然知道,我也不用瞞著你了,一切都是你師傅不好,他要戲弄我,把心美找來扮作男孩子,也一直沒對我說出,心美也是如此,從來沒對我說過她自己是個女兒家,但我早就看破了,也詐作不知……」燕山郎道:「所以師叔便事事對她遷就?」

  和尚窮道:「我並非對她遷就,她究竟是個女孩子,我是個出家人,要她長日跟在身旁,實在很不方便,初時本想把她打發回去,可是她是從京裡給人誘拐出來的,已經找不到一個親人,我只好暫時把她留下,誰想這姑娘兒伶俐不過,而且聰明絕頂……」燕山郎又接著道:「所以便討得師叔的歡喜?」和尚窮微微點頭道:「她也和你一般的懂事,燕山,這事切不可對人說出!」跟著又歎一聲道:「你師傅給我開這個玩笑,實在太過份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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