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蹄風 > 龍虎下江南 | 上頁 下頁


  這天僧道二人,在一間破廟宿過一宵,又告登程,金羅漢路上唉聲歎氣,說出上面的一番話。和尚窮聽了便道:「定數定數,你我前途,還有一番定數呢。」金羅漢道:「貧道雖是個修道之人,卻從來主張人定勝天,不問體咎,不談定數的呢,如今前路茫茫,貧道只問眼前之事,你我二人找個什麼去處?」和尚窮道:「你想著什麼去處,那裡便是去處呢!」金羅漢道:「你焉能知我心中,想的是什麼去處。」和尚窮道:「讓我再走七步,便猜出你心中想的什麼去處了。」金羅漢的金耳圈一擺,搖頭道:「我不信你連我心裡想的也知道,你若說的不對,就得該罰。」

  和尚窮笑道:「我若說的對時,就得罰我,但怕說出來時,你會抵賴,不如大家在沙上寫下來,看我猜的對不對。」金羅漢道:「很好!我跑到那邊地上,把我心裡想的先寫下來,然後你走七步,讓你再寫,若果猜的對時,任你罰什麼都行。」說了便跑到前面沙地上,沙沙地寫下了一些東西。

  和尚窮遠遠望著他寫畢,便提起他的草鞋腳,蹓躂的踏了七步,立刻蹲身,拿手指在地面劃了一遍。高聲道:「你走過來一看,我也走到你那邊看啊!」大家互相一縱,低頭一看地上,不禁呵呵的笑起來。原來兩邊沙上畫著的,都是一個酒斛。金羅漢笑畢之後,臉上有點羞慚。和尚窮道:「我知你身上還有幾錠銀子,罰你一頓酒算不得什麼,可是我和尚卻要提前開戒了。」金羅漢聽了,心裡暗道:「我身上有銀子,和尚怎會知道?」便道:「大師的酒癮是四季來一次的,今天破例開戒也有何妨?」當下僧道二人一搖一擺,向前邁步。

  這時候,他們已到了西康和雲南的邊界,金沙江流經此地,兩岩河谷,盡是蠻煙瘴雨,人跡不到之地,僧道二人,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處小站頭,那裡只得幾十戶人家,有一家小酒鋪,兼營收購往來客商的貨物,藏著兩壇貴州茅臺酒。金羅漢一眼瞧見,如獲至寶一般。那店主口操大涼山土腔,見和尚窮那副貧相,便對金羅漢道:「道爺,這壇酒怕你喝不起哩!」和尚窮跑上前白了那店主一眼道:「老闆好會相人,你曉到這位道爺身上沒銀子,買不起這壇茅臺,我和尚卻是喝得起哩,橫豎昨天路上發了財,多給你上點價錢沒相干的,你要多少吊錢啊?」

  店主是個刁鑽的老頭兒,把一雙三角眼掃向和尚窮,見他滿身肮髒,卻長的胖胖臉兒,嬉皮笑臉。心裡便道:「這賊禿昨天不知幹了什麼買賣,我且多索他一吊錢。」便豎起一個指頭兒。和尚窮道:「一吊錢麼?忒是便宜不過呀。」店主人一眨雙眼道:「大師怕許久嗅不到酒味兒了,那有一吊錢賣得起一壇上好茅臺?」和尚窮道:「那麼,要幾吊錢才賣給我這和尚?剛才我已說過,多索一點無妨,橫豎和尚幹得好油水的買賣呀。」店主人暗裡罵道:「你這賊禿果不出我所料,如今不打自招了。」便張開五個指頭兒道:「五吊大錢,便宜給你了,你買不買?」

  金羅漢見和尚窮瘋瘋癲癲地,又曉到他的身上不名一錢。忙將身上前道:「老闆,大師是和你說笑哩,這壇酒還是賣給我吧。」店主瞪了他們兩人一眼道:「你們一僧一道,莫不是要來我這個店搗鬼?我不管得許多,誰個拿出五吊錢來,我例賣給他便了。」金羅漢忙的搶著道:「我這裡買啊!讓我給你銀子!」一邊伸手進袋裡一掏,不覺當堂呆著,誰料懷中幾錠銀子已是不翼而飛。

  忽聽當的一響,和尚窮把一錠銀子扔在案板上道:「我說道爺身上沒銀子,他買不起你這壇茅臺,你卻不信,勿個小覷了我這和尚穿的糟,有的卻是銀子哩,這壇酒賣給我吧。」

  金羅漢在旁瞧了,認得那錠銀子是自己的,一時啼笑皆非。店主人一手抓著銀子,驗過成色,便放進櫃裡,心想:「你這銀子來路不正,我也不怕訛你一下。」便道:「大師,你沒帶得錢串,這裡地方小,銀子難得見面,一兩銀子兌九吊錢,外客買賣,通常加六計算,六五得三十,也就是加三吊錢,五吊加三吊,總共是八吊,你這一錠銀子,找回一吊,橫豎你嫌累贅,算作小賬吧!」說了便把二壇酒推進和尚的懷裡。

  金羅漢聽店主人一口氣說罷,不覺瞠了雙目,暗罵你這老鬼!直是竊取一般,那聽過外客買賣加六計算的,五吊錢一壇酒已是過取,到頭來卻多收一倍,忒是豈有此理!忙對店主人道:「老闆說過五吊錢,怎麼要收十吊啊?你欺我們是出家人,故意訛多一倍錢,豈算得公道。」那老兒白了他一眼道:「道爺,銀子是這位大師的,你有酒喝便行啦!」店主那裡睬他,轉過來嘻嘻地對和尚窮道:「大師也不計較了,幹麼要替人家肉痛起來?瞧不出你穿的斯文,卻是個窮老道。」他在暗罵金羅漢,老道氣的須囊挹動,正待發作,和尚窮把他一扯道:「和尚酒癮來了,再熬不得。」大家一口氣離開這小鎮,來到一處樹陰下,和尚把酒罈放開,從袖裡一丟,滾出幾錠銀子。老道一看,正是自己的東西,數了一下,一點沒有少到。不禁瞪著和尚窮道:「大師,那錠銀子你沒給那老東西麼?」

  這回輪到和尚窮嘻嘻笑道:「這種勢利小人,不懲戒他一下,來往客人就受害不小,剛才他把銀子放到櫃裡,給我暗地用掌一吸,又回到我的手裡了,哈哈!」金羅漢也哈哈笑起來。打開罎子,濃香四溢。捧著酒罈灌進幾口入喉,便遞給和尚窮。這樣一人一口,著實喝的痛快。金羅漢忽地想起剛才畫地打賭的事,問和尚窮道:「大師憑什麼算數,走了七步便知我心裡所想的事?」和尚窮笑道:「我不是神仙,那會窺破你的肚子,這是你告訴給我的。」

  金羅漢詫道:「我什麼時候告訴給你的?」和尚窮道:「世間許多微妙的事,都是從靜中觀察得來,剛才你在沙上寫個酒罈,我遠遠站著,細聽沙沙聲響,察出你筆下的動作,你畫那個大圓子,是酒罈的身;寫上兩筆橫的,作是酒罈的蓋,因此便給我聽出,難道我真的猜中你所想的東西?」金羅漢聽了,不覺暗暗佩服。

  夕陽西下,天際紅霞似錦。二人坐在柳陰之下,邊喝邊談,卻自有一番樂趣。一壇茅臺,不久便喝個精光。金羅漢振衣而起,頭頭一望,便道:「天色晚了,今夜不知何處棲身。」和尚窮有點酒意,答道:「我醉欲眠,這柳陰之下,正好打個瞌睡。」金羅漢一想:和尚一睡就是大半天,這處是來往大道,如何歇得?正在想著,剛好遠處有個人走來,老道立刻扯著和尚窮的袖子道:「不好!那賣酒的追來了,定是找我們討銀子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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