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虎下江南(5)_蹄風

五

　　▼第二回　淚灑乾坤劍

　　司馬長纓是雲台劍客司馬瀛的兒子，家中尚有老母，居住雲台城內司馬莊。這位老太婆年過六旬，雙目失明，長纓自數年前被同允褆軟禁京中，直到後來和飛鳳成婚，作了清朝的郡王，一向都不敢讓家中老娘知道。可是江湖人消息靈通，自然掩不過族中人的耳目。雲台派裡一些反清的人，都暗地罵長纓認賊作父，忘了血仇。因此長纓這次和王雪蓮歸來，只是輕車簡從，但沿途有地方官迎接，不得不穿上清朝袍服。這天抵達雲台城外，便見本處文武官員站班相迎，還且替他備了儀仗入城。長纓推辭不得，只好上了馬，王雪蓮乘著綠呢大轎，一路鳴鐘喝道回抵司馬莊。

　　莊裡上下人等，早就大開中門，排班侍候。長纓家中除了老娘之外，只得一些長房親屬，其餘都是府裡家人。王雪蓮下了轎，和長纓入到內堂。正想拜謁祖先，老家人忽傳太夫人命，著長纓先到上房見面。長纓不見老娘出堂，心裡已是幌恍不安，連忙和王雪蓮入到他娘的廂裡。只見娘親手持拐杖，端坐椅上。二人連忙跪下問安。他的娘問道：「我兒和媳婦歸來了？」面上卻沒笑容。長纓應道：「孩兒和媳婦都回來了，想我二人離家日久，在外結交朋友，未得晨昏定省，自知不孝已極，還望娘親饒恕！」

　　他的娘拿著拐杖，顫危危的道：「男兒志在四方，我兒在外結交朋友，像你爹往日一般，為娘的那會怪你，只不知你所交的是什麼朋友？這幾年來你二人到那裡去？為娘的卻放心不下呢。」王雪蓮在旁，瞧見老太婆的神色有點生氣的樣子，忙替長纓答道：「婆婆，這幾年間媳婦都隨著相公一起，時刻記著婆婆的教導，不敢沒辱了雲台司馬氏的家聲，求婆婆放心。」老太婆喉裡暗哼一聲道：「你二人不只沒有敗壞家聲，還且做到揚名聲、顯父母呢，大概也是記著為娘的教導了。」

　　二人聽了，心裡當堂一驚，長纓暗念：娘親怕已知道我作了清朝的郡王。便道：「孩兒自知不孝，但心中實有難言之隱，恕孩兒日前未能向娘表白。」他的娘把拐杖向地上微微一頓，說道：「孩兒記著你是司馬瀛的兒子，為娘的雖然雙眼看不見，但你二人在外幹的事，卻掩不過別人的口，我兒現在作了何官？」

　　長纓不覺額頭流汗，心頭如小鹿亂撞，欲不說時，更怕觸怒了娘親，一時好生為難，不知如何是好。口裡正在期期艾艾，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。老太婆便道：「我兒無官，更是一身輕，想我們母子隔別多時，我兒長的定比前胖了。」邊說邊伸出手來道：「我兒行近來，讓為娘的摸一下你的面孔。」長纓不覺如釋重負，忙匍伏上前，他的娘把拐杖放在身旁，伸出一雙皺折的手，撫著長纓兩頰，突然觸到他腦後的一根辮發，順勢向上一摸，立刻捫到了他的紅纓帽子，和珊瑚紅頂子，拖尾花翎。長纓想縮開，已經遲了。

　　他的娘忽道：「原來我兒作了三品武官，賞戴花翎，怕是個將軍之職吧？」長纓汗流夾背，叩頭道：「娘親恕孩兒卑躬屈節，獻身異族，區區苦衷，遲日再為娘親稟告，孩兒今次歸來，一則為著省問娘親，二則有一件事要向娘親動問。」老太婆適展滿面怒容，如今似是稍悅，便叫他二人坐下。長纓看看室裡，站著幾個丫鬂和老家人，暗暗揮手命退。

　　老太婆聽到室門掩上，問長纓道：「我兒有何不明的事？要為娘的告訴給你？」長纓低聲道：「娘親，孩兒自幼離家，未知我父生下孩兒兄弟幾人？」他的娘初時露出詫異之色，旋即微微一笑道：「我兒問得奇怪，你父生下兒子，只得你一人，今日何故忽然問及？」長纓暗念：我還要問個底細，我爹在外多年，難料無別的兒子。便道：「孩兒遇到一件疑難之事，因此大膽向娘親詢問，未知我爹在外，有無生下別個兒子？」他的娘像有所觸，問道：「我兒，難道你在外間遇到面貌和你酷肖的人麼？你在那裡見過，快對為娘的說出。」

　　王雪蓮在旁，暗牽一下長纓，叫他不要說出在金川皇宮裡遇到寄柬留劍的事。長纓也在暗想：金川宮裡有人和我面貌相似，當日只是陳家漢告訴給我的，自己並沒親眼見著，如何能夠作為事實。當下答他的娘道：「沒有這樣的事，娘親不要生疑，孩兒實因我爹多年逃亡出外，娘親又沒在他跟前，若果有生下別個兒子，如今已是長成了，孩兒也望多一個兄弟，好得待奉阿娘跟前，孩兒離家，也放心得下了。」

　　他的娘似笑非笑的道：「原來如此，你爹是個英雄漢子，平生不愛女色，他在外流蕩多年，都沒和別個女人有染，那得有孩子產下呢，只是為娘的當日生你時，你爹剛是大禍臨頭，給山東巡撫擎去了，那時為娘的將近臨盆，又怕官兵前來追捕，真是狼狽不堪，還幸得到一個老媽媽跟在身旁，路上全憑得她照料，我兒就在這天晚上出世，誰料竟是個……」

　　說還未罷，室門敲了幾響，一刹那走進兩個老家人來，一個手裡還持著兩張黃紙，氣急敗壞地跪下道：「稟告太夫人，剛才有人在門前喧叫，小的出外一看，誰知門聯給人貼上了這兩張黃紙，小的又不識字，撕下來給賬房一看，原來是嘲笑大爺的，真是胡鬧不過了！如今門外還聚集了好些閒人，到處叫嚷，求太夫人定奪。」

　　長纓奪過家人手裡兩張黃紙，一看每張寫著兩個盈尺的大家：一張是「笑煞」，一張是「羞見」，初時看了還有點糊塗，跟著想起那老家人說：這兩張紙是貼在莊門外的木對聯上的，立刻覺著，不禁怒的跳起來大叫一聲道：「誰個這樣惡作劇！」他的娘忙問道：「我兒快說，那兩塊紙寫上了什麼字？令到我兒如此動氣？」長纓正怒的發抖，王雪蓮代答道：「稟告婆婆，那字一邊寫上笑煞，一邊卻是羞見兩字，我想也不見得是譏笑我們的吧。」

　　王雪蓮從前回到雲台來，都是跟隨長纓在雲台山麓劍友樓住下，她在司馬莊居住的日子還少，所以莊門外掛著的楹聯，刻著的是什麼字，她已是記憶不得。這時長纓要阻她不說，已是無及。他的娘聽了，即時面色蒼白，手足顫抖，忽地叫出一聲道：「司馬濂，你一世威名，給這畜牲掃盡了！」便一交暈倒椅上。嚇得長纓夫婦忙的上前挽著，兩個家人也是忙了手足，趕著把老太婆救醒。

　　看官們：你道那兩張紙寫上的四個定，怎會令到事馬長纓暴跳如雷？原來司馬莊門外，當司馬瀛在日，便懸上一副門聯：一聯是「劍訪天下英雄」，下聯是「義結江湖豪傑」。如今給人將上下聯貼上兩個字，使變成：「笑煞天下英雄」，「羞見江湖豪傑」了。他們母子又那得不氣呢？

　　閑言少道，且說莊裡家人把太夫人救醒後，長纓怒氣衝衝的跑出門外一看，只見街上還聚著一些閒人，正在口講指劃地論議著，見長纓走出，便停著不說。長纓雙目一瞅，怒道：「誰個王八羔子，敢來我的家裡搗鬼！」那些人立刻一哄而散。這時王雪蓮已跟著走出，把長纓扯回屋裡道：「你生什麼氣呢！就算有人把黃紙貼上，這時候也跑掉了，我們入內看看婆婆吧。」長纓回到屋裡，想起剛才娘親說到當年逃亡在外，生下自己時，誰料是個……剛說得半截，便給家人跑進來打斷了話頭。便向王雪蓮問逭：「我娘剛才說：我生下時是個，你想想她要說什麼呢？」王雪蓮答道：「婆婆要說的，怕是生下來的是個女孩子吧，你可以回去再問婆婆啊。」

　　二人複返到內廂，誰想室門早已閉上，兩個丫鬢守在門外，告訴長纓說：太夫人有命，她要靜靜地休息一下，著二人先返劍友樓去，明天再來看她。長纓一向孝順他的娘親，想起剛才給人塗改門聯，把娘親氣倒，老人家或者要靜養一下。只得吩咐下人備馬，和王雪蓮回到城外劍友樓，這裡是當曰雲台劍客司馬瀛結交天下英雄的別莊，雍正曾在此間挫敗東瀛三劍客，如今一片冷寂，已無複當年的盛況了。

　　第二天一早，長纓惦念著他的娘，同時心中要問的事還沒得到結果，草草梳洗已畢，換過一身便服，便和王雪蓮飛馬進城。回抵司馬莊，匆匆進到上房，只見他娘的房門還是閉上。問過幾個下人，都說太夫人昨夜吃過人參湯後，便閉戶入睡，吩咐老媽子丫鬢人等，都不許進去騷撥。王雪蓮看看時候不早，便道：「你們也該進去侍候老人家起來了，順便稟告她說，我二人回來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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