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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〇


  女汗沉聲道:「你也許不便,我卻可以的,我在你的立場上,是部屬的妻子,對他應該恭敬,在我的本身立場,卻是一族的女汗,更是這次大公會議的召集人兼地主,更該問問清楚,在大公會議開始之前,我一定要問明白。」

  王慕和道:「夫人,千萬不可如此。」

  李益也笑道:「女汗,這的確不能問,問了只有更糟,如果他存心居間挑動紛亂,你一問使他提高了警覺。」

  女汗道:「我就是擔心這個,萬一他真有此意,在大公會議上玩點花樣,引起了東西莫爾之戰,我們這一族就慘了,因為我的領地恰好夾在他們中間,戰亂一起,必定是在我的境內作戰,首先蒙害的是我的臣民,何況與會的大公如有所失誤,就是我的失職,將要受到全體與會大公的指責,不但沒有人會幫我們說話,很可能還會趁機滅我種族,瓜分掉我的領地。」她側過頭來望著王慕和道:「將軍,你可以不關心這個,但是我卻不能坐視這些事發生呀!」

  王慕和感到非常不安地道:「夫人,你怎麼能這樣說呢?我怎麼會不關心,雖然那是你的族人,可是我的兒子在那兒要繼任族長的,儘管他的身分高貴,但仍然稱呼我一聲父親的,只是我認為不至於如此,史督師不會讓這些事情發生的,這對他全無好處……」

  三個人六隻眼睛望向李益,李益笑了一笑:「史懷義會這樣做的,因為這是保存他權勢地位的唯一方法。」

  這番話使三個人都為之一震,李益道:「本來這件事屬於朝廷的機密,我不該輕泄的,不過我信得過三位。」

  他說出了朝廷調戍的計畫,王慕和道:「節鎮跋扈,擁兵自重是最大的一個原因,因為他們帶這些兵太久了,彼此關係密切,感情日深,遂至除一帥之外,他人無以能令,朝廷能想出這個調戌的計畫,實在很切中時弊,也實在是個很了不起的發現,不知是那一位能臣想出來的……」

  李益到這時候,忍不住得意地道:「辦法是李益想的。」

  「什麼?是公子的卓見?了不起,了不起,真想不到公子這麼年輕,且又是文科進士,居然對兵事如此精通……」

  李益心中實在高興,口中卻道:「李益僥倖出身世家,文武兩途俱略有所窺,不過這回是與兵法無關,任何事情都一樣,日久而弊生,朝廷對地方太守以上的各地司員,每六年一易其牧,目的也是在防止牧領一地太久,與該地司吏相互溝通,易生弊端,只是沒有想到也能引用到軍方來而已。或者朝廷早已想到了,只是礙於種種困難,不易實施,故未敢輕舉妄動而已,李益這次銜命前來,自許必成,原是以為史帥在家嶽手中接掌此職,不過才半年,尚不易造成將帥一體的情形,那知道史懷義仍然如此混帳……」

  女汗道:「將軍,如果李公子果真賚有易戌的延旨,那麼史帥就真有策動胡亂的可能了,唯有這個辦法,他才能名正言順地藉口邊處有變以抗廷旨!」

  王慕和低頭不語,半晌才沉重一歎道:「東西莫爾勢成水火,遲早都難免一戰,史帥看准了這個機會,暗加策動,辦法是不錯的。」

  李益道:「將軍莫非是贊成他的做法?」

  王慕和道:「東莫爾汗也先續弦娶得吐蕃公主為妃,等於手中獲得了兩股實力,只要能夠助長其勢,擊潰了西莫爾的霸權,則突厥與吐蕃兩胡都會向著他,河西的屯卒原為防止這兩族生亂,以戰略言這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但將軍是較為傾向於西莫爾的?」

  王慕和道:「那是為了拙荊的關係,拙荊與西莫爾汗略有親誼,而西莫爾能霸主突厥,多少也是得著拙荊這一支的助力不少。」

  女汗歎道:「將軍,這個你就太客氣了,西莫爾汗是妾身的表兄,但不足為倚憑的,因為突厥一向是採取王族聯姻的制度,王公不婚平民,那些族長王公,論起來都有親戚關係,而且親誼之遠近,也不是友好的主要條件,實力才是他們注重的,妾身與西莫爾交好是相互的關係,他因為妾身下嫁將軍之故,能得大唐之支持,因而對妾身這一族較為友善,而妾身也為將軍之故與之交好,換取得邊境之和平,因為他目前是突厥諸族中最強大的,只要他不動,別的族也就不敢動了。」

  小王子也道:「母親說的是,孩兒這幾年來,根據觀察體驗的結果,發現了各族之間,都是因利害關係而存在的,舉足輕重的還是大唐的軍力,誰得到大唐的支助,就可以稱雄突厥,如果東莫爾汗得到了史師之支持,又有吐蕃的兵力為之臂助,吞併突厥各族絕無問題,只是如此一來,突厥又將多事矣!」

  王慕和道:「不管怎麼樣,你們這一族是沒有問題的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那恐怕只是將軍的想法,瓦剌部既與西莫爾交好,自然為東莫爾視作西汗之盟翼而在剷除之列。」

  「我相信史帥不至於此,他對我如何交代?」

  李益笑道:「將軍實在太天真了,你是家嶽特別推薦的唯一原屬舊員,他自然會了然在胸……」

  「盧公用人無私,完全是拙荊之故,知道我在胡人中有制衡之力,才特予留用的。」

  李益道:「史帥可不這樣想,他以為將軍是家岳的私黨,而李益此行,尚有家嶽的便書,要他支持更戍之議,他既然拒受此議,自然也不會再顧慮到將軍這邊的關係了,說不定還想借此機會擠掉了將軍……」

  「這……史帥對我太不瞭解了。」

  「不錯!他如果瞭解將軍的胸懷,一定會在事前與將軍磋商一下。可是他一言不發,潛入東莫爾的營地籌畫從事,可見已對將軍動疑了。」

  王慕和臉色蒼白,吶吶道:「這……史帥實在不瞭解我,老朽從軍多年,從無二志……」

  李益笑道:「他倒不是忌諱將軍有二志,否則他就不敢這麼做了,正因為他看透了將軍沒什麼好作的,所以才放開手來幹。」

  王慕和沉思片刻後才歎道:「李公子既然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們,老朽偕同全家妻小,敬向公子致謝,遺憾的是我們除了睜著眼,靜候命運的安排外,卻沒有一點辦法。」

  李益微笑道:「將軍何喪氣若此?」

  王慕和長歎道:「此外別無他策,史帥是把我們給坑定了,所以才不打招呼,徑予行事了,如以事功而言,他能支持東莫爾主盟突厥,同時也拉攏交好吐蕃,一舉而撫兩邊患,未嘗不是一件好事,所以朝廷想來不會太怪罪他,當然,他必須成功,如若失敗了,則擅啟戰端的罪名就夠他受的,所以我想不透他為什麼要冒這個險,因為他成功了,仍然是河西節度使,武人功業,到此已算是極頂,還有什麼可爭的?何況得冒險去爭。」

  李益道:「節度使不過是一地方鎮,武將尚有封侯拜相,晉封國公的機會,享萬代的富貴,節度使對一個有野心的人而言,還差得遠呢。」

  王慕和搖搖頭:「公子,你是從長安來的,應該看得清楚,王公將相,那裡比得上個節度使痛快,伴君如伴虎,又怎及節鎮輕鬆自在,天高皇帝遠,領軍十萬,轄地千里,生殺以之,南面不易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沒這麼威風,朝廷前些年是迭經變亂,無瑕他顧,而節鎮又是駐守邊廷,貿然更動將導外族入侵之險,所以才養成了節鎮跋扈之風。但此風不可長,漁陽安氏父子兵變之後,天寶一亂,朝廷已經深體到節鎮乃禍亂之由,亟須整肅,計畫是漸進的,能更易則更易,不能更易的,則設法培植其部屬,分化其兵權,初設節度使,不過才十地而已,短短數十年間,已經增為三十九處,兵額未增,幅地也沒有劃新,這增加出來約二十九鎮,還是從原有的十鎮中分據出去的,而且分據之勢,有增無減,越分越多,事權越小,終將為朝廷所控制。」

  王慕和聽他分析得頭頭是道,臉上現出了驚色,李益笑道:「將軍,李益以一介書生入仕未及兩年,這些軍國大計本不應該知道的,而李益偏偏知道了,可見李益受兵部高大人之密托便宜行事之舉不是憑空捏造的呢?」

  「公子言重,公子言重,老朽從未懷疑公子之身分與使命,否則就不會與妻子相商于此。」

  李益點點頭笑道:「將軍信得過李益的使命就好辦了,因為李益另有借重之處。」

  王慕和正在為此驚疑,李益跑來點明了史懷義的行動,又說明了他所銜的密使任務,一定是對自己有所要求,只是不知道要自己幹些什麼。

  但是李益沒有等他開口,就先反問脫歡兒道:「女汗對於將軍所分析史帥的行動利弊功過有何意見?」

  脫歡兒很慎重,想了一下道:「外子是大唐將軍,他是以大唐的利益為先,妾身以王氏婦人的身分,自然以夫君之言行為是,但妾身另有身分是瓦剌部女汗,就得為族中臣民的存亡安危著想,實難兩全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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