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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七


  「也許知道,也許不知道,但是這些都無關緊要,也不是他們顧慮的原因,打得過要打,打不過也要打,因為他們戰爭看成了習慣,這些番子們從生下來開始,就學的是戰爭殺人的技巧,這也難怪,他們世居在絕寒苦旱之地,不是沙漠,就是高山凍原,五穀不生,完全靠天吃飯,土地上無法生根,他們的財產就是牛羊馬匹,趕到東,趕到西,只為了找一塊有水草的地方,所以他們也沒有固定的家,居住在帳幕中,跟著牲畜移來移去,遇到災旱荒年,或是找不到足夠的水草來飼養牛羊,他們就得挨餓,為了求生存,他們只好搶別人的牛羊,而別的人為了保衛自己的財產,就必須抵抗,就這樣養成了他們好戰的天性,為了爭水草地要鬥,為了求生存要鬥,為了不披人殺死也要鬥,有飯吃的人要鬥,沒飯吃的人更要鬥……」

  「盧安,真看不出你還懂得這麼多。」

  盧天這才有點不好意思,訕然地笑道:「爺!小的那裡懂,這都是跟老大人學的,老大人鎮河西多年,倒是頗有心得,他研究過胡人的習性後,才想出了制胡之策,反正他們愛鬥,並不一定要選對象,只要經常給他們一個鬥的機會就行了。」

  河西接鄰的胡人分兩大支,一支是突厥,一支是吐蕃,這兩丈人風俗習性都不同,很難合到一塊兒去,讓他們自己互相對鬥,就沒有力量來侵擾中原了,所以不時為他們製造小磨擦,挑起戰爭後,坐山觀虎鬥,這些年來,河西一直太太平平,就是這個策略成功。

  「哦!要挑起他們對哄可不是容易的事!」

  「容易極了,只是不能讓他們知道,打聽得那一族不穩之象,就派出一些人去,穿上了胡服,故意在別一族的領地裡鬧點事,他們就會打起來了。」

  「原來是這麼回事,史懷義也懂得這一套了?」

  「怎麼不懂呢?這個辦法就是他想出來的,所以老大人才對他特別器重了,把他從一員偏將屢次拔升,十幾年中,升到副帥的地位,再奏請留後保舉,把一個河西節度使,挑到他的頭上,主要的還是看中他能夠把握住河西的局勢,不會讓胡人鬧起來。」

  李益連連點頭,心中對自己的猜測更為有信心了,只是他又有點擔心,唯恐無法握住證據,控制局面。

  目前,成敗之舉都要系在王慕和身上,但他還是有點擔心,王慕和既是個懦弱無能的老好人,是否有魄力來擔當這個重任呢,又要用什麼方法促使他合作呢?

  他的目光無意地躍過那高高的堡牆,不禁突地振興起來了,他終於掌握到王慕和的弱點了,就憑這一弱點,他可以牢牢掌握住王慕和,叫他唯命是從,接受自己任何的條件了。

  於是,他的聲音也提高了:「盧安,擺道王將軍府,投刺求見,昔日班超以一個書生投筆從戎,定遠西域,都護邊府,白頭而返,三十功名,不過一侯而已,今日我李君虞志不在封侯,但只須十日,照樣也要建下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,為我書生吐一口氣。」

  盧安識幾個字,卻沒有讀過書,對班超投筆從戎,白首功名,揚威西域的典故不清楚,但是他從李益的神情上,知道這位爺已經想出了一條妙策,又將有一番作為了。對這個年輕人,他有著由衷的敬佩,因此,他的精神也振奮起來,輕快地策馬前行,在一個較大的廣場,幾架高大的帳幕前,駐馬立足,對迎面而來的一名軍官,取出了懷中的帖子,傲然地遞了出去:「牛千總,見到你可好極了,就煩你去通報王將軍一聲,說家主人李公子來拜。」

  那位軍官兩鬢已白,大概是王慕和的老部屬了,他對李公子三個字沒多大印象,對盧安卻是熟悉的,詫然地道:「安管家,你不是跟著前督帥盧大人榮升到京都去了嗎?怎麼又換了主兒,跟了什麼李公子了?」

  盧安下了馬,輕指著在三丈以外的李益低聲道:「那是隴西姑臧李君虞李公子,是去歲新科的進士,文名滿天下,又是咱們夫人的內侄,親上加親,大人把小姐許配給了他,這次是為公幹來到京州,銜命來拜侯王將軍。」

  聽說是盧方的內侄兼女婿,這位牛千總肅然動容,連忙捧著帖子進了一處帳篷,沒多久,一個穿著便服的老者跟著出來了,盧安上前請過安道:「王將軍,您大安。」

  王慕和沒什麼架子,對盧安更是客氣,抓住他的手,搖了一陣子,笑嘻嘻地道:「安哥兒,難得,是那一陣風把你給吹了來的?」

  寒暄數語,盧安接著就低聲把李益籠統而簡單地介紹了,他倒是很懂得措詞,十幾句話,把李益名動公卿,除奸伏貴等種種事功都說了,王慕和的神色更為莊敬,跟著盧安往前迎來,老遠就拱手道:「李公子,失迎,失迎,老朽不知道公子會于深夜光臨,有失遠迎……」

  李益笑笑,依子侄禮向他請過了安,隨即含笑道:「再晚正怕夜深打擾,諸多不便,直等到了這兒,才發現是多慮了,看此地妙舞歡歌,似乎是宴樂方興……」

  王慕和笑道:「今天是拙荊族中的幾個元老王公定期前來叩詣,才按照他們的習慣,略予款待,公子在長安也知道,胡人聚宴,都是以月為度,月出始興,月到中天,情趣最濃,月朦而散,一鬧就是一整夜……」

  笑著又對李益道:「公子如果有興趣領略一下塞上風光,這倒是時候,盛筵正開始,來了你這位貴賓,將使他們更為高興,只怕他們太吵鬧了,公子不太習慣。」

  李益看看廣場上盛筵的情狀,也笑道:「再晚夜作不速之客,正為一傾塞外情調,長安時有胡宴,鬧得比這更厲害呢,比起來,這還算是斯文的。」

  王慕和道:「胡人的宴會要視對象與賓主的身分而異,今天來的全是拙荊的臣屬,他們不敢放肆,較為規矩一點,再過一兩天,有幾位部族的酋長要來,那時公子看他們鬧吧,因為彼此身分平等,沒有了約束,才是真正的狂歡盛宴,很可能會夜以繼日,一連熱鬧個好幾天呢……」

  一面說一面執了李益的手,把他帶到廣場中間,由那位牛千總用胡語大聲向賓客介紹了。

  那些客人倒也乾脆,找出腰刀,高舉著歡呼了三聲,灌下了一爵酒,作為歡迎的表示後,又坐下各管各的吃喝了。王慕和把李益請到一座小帳幕中,對坐好後,侍兒送上酒菜,都很別致。

  酒是葡萄釀的,色泛鮮紅,倒在羊脂似的白玉杯中,尤為鮮豔動人。菜肴都是燒烤的肉脯,只是已經用小銀刀切好了,盛在金色的漆盤中端過來。

  王慕和舉杯相邀道:「公子請,這種胡式的聚宴有個好處,就是免去那些繁文褥節,賓主都能享有充分的自由,不必引揖進退,坐下就吃,醉了就睡,醒了只要席未散,可以繼續再吃再喝。老朽與拙荊成婚時,一次宴會,足足連續了一個月,喝掉的酒據說可以流成一條河,各處的酋長王公都來,連營百里……」

  他的眼中閃著光,似乎還在追憶著往事,李益卻輕哦了一聲道:「這果真是塞上一大盛事!」

  王慕和有點訕然地道:「其實也平常,塞外各族親王聯姻,差不多都是這等場面,只是我們的習俗不同,尚為初見,才覺得新奇而已!」

  李益笑了一笑道:「賓客連營百里,飲宴連月,酒注成河,肉積如山,恐怕要石崇之富,才款待得起。」

  王慕和有點不好意思地道:「老朽是個窮措大,拙荊因為是族中的郡主,款待的事宜由她們主辦,消費的情形老朽不清楚,不過據老朽事後問起來,才知道並沒有賠,而且還有得潤餘的,來的客人吃得凶,他們送的饋儀也很豐厚,牛羊都是成群地趕了來,明珠鬥計,白璧駝載……」

  李益笑道:「胡人慷慨好客之風,再晚是久已聞知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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