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司馬紫煙 > 紫玉釵 | 上頁 下頁 |
二二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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簷水滴石而穿,這才是一種戰鬥的,進取的人生覲,可是他更欣賞水的另一種破壞力,一根鐵釘泡在水裡,沒有幾天,鐵釘就長滿了鏽,一層層地剝落了,這才是李益所欣賞的方式──用有效而不著痕跡的手段瓦解對方,而且更要使對方陷於不復之境。 小人不可一日無錢,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。 李益深深地服膺這兩句話,他所說的權不一定是命人,治人的權力,也包括了受到攻擊時反擊的力量。現在,於善謙的死。激出了這些餘波,也使他的權力發揮極致,叫他怎不高興呢? 這一天的早朝特別久,坐在監獄都可以聽到雲板不住地響,那一定是調人進去問話的。 終於黃門官宣達口諭來了:「聖諭宣吏部侍郎高暉即赴禦書房進謁。」 高暉朝李益笑笑:「來了,想不到聖上也是急性子,君虞,聖上既已移駕禦書房,那就是廷議已畢,是在召集人秘議,那不知道要多久,你不如先回舍間去,我一出來,先回去告訴你情形。」 李益也相當緊張地道:「我還是在此等候吧,說不定聖上會召我前去問問,侍郎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,不妨奏知聖上,我就在這兒。」 高暉想想道:「也好,本來朝罷是要封鎖監獄的,今天較為特別,留了好幾個人下來,老尤老杜他們都在,前天他們對於老兒辭官之事最早談起,今天于老兒的死訊傳出,他們的責任難辭,都被留下了,可能就是詢問此事,難怪他們昨夜緊張得要迫令岳歸咎於你了。君虞,你昨夜夜訪國公的那一著棋下得對極了,否則縱然不被他們所坑,至少也會背上個嫌疑!」 「侍郎怎麼知道他們都被留下了?」 高暉笑了一下道:「剛才宣諭的那個黃門私下告訴我的,一年三節,破費個幾十千錢就有這些好處。君虞,將來你一定也會置身在此的,我把這個秘訣傳給你,不要瞧不起那個小小的七品官,交通內外,這是條最好的橋樑,因為他是消息最靈通的一個人。」 壓低了聲音又道:「國公倒是很幫你的忙,讓那些傢伙先見過了再面聖的,因此這班傢伙這次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,你注意聽我的好消息吧!」 說完話高暉走了,李益一個人坐在監獄的後室內,望著高深的殿宇,心中充滿雄心與壯志,高暉的話,在他的心裡癢癢的,用手指截破了一點窗紙,他看著曲折的回廊,三五步就站著一名全身甲胄的衛士,當高暉經過時他們的肅立致敬及高暉微微頷首的神態,他又是一陣激動。那曲折的,通向內宮的長廊。正是一條名副其實的宦途,曲曲折折,正表示通向這條路,需要經過多少的努力與挫折。 雖然,從鄭州主簿的那個位置要走到這條回廊上,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,但是李益似乎已經看見了自己穿上朝服,昂首在回廊上雄視闊步的樣子。 口角噙著微笑,他情不自禁地自己吐了兩句話:「青雲之途雖遠,若有翻雲手段,摘星撈月不過舉手之勞而已。宦海風波險惡,胸藏智珠明朗,鵬程萬里,行處無不康莊,太液芙蓉,末央楊柳,你們等著,再過幾年,我就可以折作瓶中清供了。」 於是他想又起了第一次去見霍小玉的情形,踏進霍王別墅,看到了王侯居室中種種的陳設氣象,那時認為這一切不過是過眼的雲煙,距離還遠得很,現在卻變得非常近了。 「將相本無種,男孩當自強。」這兩句話畢竟還是有道理的。 他又看見幾個人走出來,走在前面的盧方臉上很沮喪,也很疲倦,王閣老低著頭,心事重重,而尤杜等人,卻面有得色,躊躇滿志,大概是為著拔去了一顆眼中釘而又把責任推卸掉了,感到沾沾自喜吧。李益忍不住幾乎想出去招呼他們一聲,讓他們看看自己並沒有受到他們的壓力而離開,也沒有打算成為他們的代罪羔羊,瞧他們的臉色與表情是何等模樣。 但他終於忍住了,心中又有一個新的打算,就讓他們先得意一下,然後再讓他們痛苦一番,因此他一聲不響,而且等高暉出來時,他也不回家,直接躲到高暉的家裡,只找人送張條子給霍小玉,條子上寫得很妙,只說暫時離開幾天,既沒有說去赴任,也沒說要上那兒去,因為他知道盧方回家後,跟盧閏英談過話,一定會急著要到家裡去找他的,他對盧方的居心很不滿意,決心要盧方知道他李益是不容被出賣的。 兵部尚書于善謙的死訊傳開了,朝廷降旨優恤,加封太子少保,那是一品的大臣了,于善謙有生之日,一直想升上來這一級,終於在他身故後達到了願望,遺憾的是這個名銜只能刻在他的墓碑上而遺澤後人了。 朝旨賜准於現宅舉喪開吊,而後才扶柩回鄉。 這是很大的恩典了,因為長安的京官太多,而禁城附近的官宅卻有限,都是由朝廷賜居,死後交回,不得列為私產,否則傳國已百餘年,不知有多少大臣生死褒眨進退,如若官宅都變為私產,由子孫後人承繼,那許多現任的官兒就要沒地方住了。 正因為住宅要交給朝廷,在居宅舉行葬禮,對下一位要住進來的人似乎不太吉利,因此除非是皇帝下令准予在家中舉喪,否則是絕對不可的。 聖恩浩蕩,親賜「公忠體國」匾額,更命欽天監擇定了大殮之日在兩天之後,還宣佈了那天罷朝一日,以便文武百官前往致祭。 可是皇帝對於于善謙的死不作半點詢示,而且也沒有指定一個皇子前往代天致唁,這就很耐人尋味了。對一個曆事三君的老臣,既然如此顧恤,則少了這樣一項恩寵,似乎又太沒道理了。 不但于家的家人感到惶惑,連長安市上的群臣也都在紛紛猜測,而其中最難過的就是盧方了。 他回到家裡,首先就聽見了李益來到府上所持的態度以及把他饋贈退回來的事,而女兒更是向他纏鬧不已,說他受人擺佈,罔顧親情戚誼。 連一直對他恭順的盧夫人也都講了話:「逼使那個于老頭兒下臺原是你們這些人鬧得起勁,跟十郎有多大的關係呢,他是外任官,而且年紀還輕,官也低,即使于老兒會說他的壞話,也還發生不了多少作用,等孩子慢慢升起來,由外面可以調的時候,于老兒不死也退了,孩子只是為了你居官行事方便,才盡心盡力,于老兒一死,你卻慌了手腳,竟幫著外人將責任來硬栽在他的頭上,別人要那麼做,你該攔著才對,你居然幫著落井下石!」 盧方搓著手歎道:「夫人,你不知道,逼死于老兒雖是大家幫同籌畫,但到了臨時,大家都退縮了,是十郎一人幹的,他自然難辭其咎!」 「既然是他一個人幹的,你們那一夥子又緊張些什麼?」 盧方不知道要如何解釋,盧閏英道:「爹!您也是的,已經決定了的事,也該聽聽十郎的意見,您居然溜了,把個難題交給我,卻又不跟我說清楚,真要能瞞過他也罷了,可是您想十郎是個多精明的人,他一聽那幾個人出的主意,就知道他們準備要如何整他……」 「這不是整他,而是讓他稍受點委屈,等事情過了,我們會為他設法的,何況他的那些在江湖上的朋友很具影響力,聖上也不會對他怎麼樣的。」 「爹!您怎麼這樣糊塗,假如聖上相信了那些江湖豪傑會支持十郎,也許會容忍一時,但是將來呢,這件事既為朝廷之忌,十郎還會有前程嗎?朝廷對他懷有猜忌之心,他的性命都難以保全了,還會重用他嗎?」 盧方默然不語,顯然他們已經考慮到這個問題了,盧閏英道:「您由著那些人擺佈,也該瞭解那些人,他們都是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,事情一過,把責任全推到十郎頭上,自己開脫了,往後他們對十郎,避之唯恐不及還會甘冒大不韙來替十郎關說嗎?他們跟十郎毫無淵源,而咱們卻無法撇開跟十郎的關係,如果朝廷認為十郎是個不安分的人,豈不是連帶您也受到了牽連!」 盧方歎了口氣道:「現在事已如此,追悔無益,今天朝後,聖上就把我們幾個人召入禦書房垂詢于老兒暴卒之事,我跟王閣老都推說不知道,話是他們說的。」 他看著妻子興女兒的神色,然後才試探著道:「夫人,英兒,憑心而論,十郎這孩子聰明絕頂,但為人卻是太厲害,于老兒是活活被他氣死的,因此要他負起點責任也不為過,至於將來,我想英兒嫁過去也會吃虧的……」 盧閏英立刻變色道:「爹!您可是想悔婚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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