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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八


  第二天早朝,王閣老果然只把於善謙的告假條子遞上了,他也隱約地感覺到朝廷中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,尤其是高暉那一班少壯派的廷員,似乎活動得很熱切。

  他很持重,在第三天把於善謙的辭章遞進去後,就立刻悄悄私訪於善謙,才知道這個老兒是倒定的了。

  因為這老兒太自信,對人家的傾軋毫不知情,居然還興沖沖地道:「閣老!是不是聖上托你帶口諭來了?」

  他似乎十拿九穩,皇帝不會放他去任的,所以不等回答,立刻又笑道:「高暉小兒,居然想用那個方法叫老夫下臺,老夫就叫他得意去,等上諭下來他就知道了,叫老夫告老乞致,哼,那有這麼便宜,他還不知道聖上正有意禪政太子殿下,正需要老臣來匡輔新主,而且朝廷內患雖除,四境夷狄卻蠢然欲動,此時此際,聖上會放我走嗎?」

  王閣老見他一副志得意滿驕橫之狀,心中又起了反感,把原先想傾盤相告的意思打消了一部分。

  只是輕描淡寫地道:「尚書公的摺子,老朽今天才呈上去。」

  「為什麼?不是說好了昨天呈遞的嗎?」

  「因為尚書公是在寒舍與高暉交惡的,老朽頗為不安,所以昨天只替尚書告了一天假,想見到高暉後,為二位調解一番,可是高暉執意不允,老朽也無能為力,只好在今天把摺子遞了上去。」

  於善謙聽了他的話,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:「老夫好好的何嘗有病?閣老怎麼可以擅自替老夫告假呢?你故意將老夫的辭呈壓了一天,以利高暉小兒進行活動,閣老,這手法可不高明,我道你們都巴不得老夫早早去職,好拔掉一顆眼中釘。閣老,還早得很呢,以齒序而言,老夫還比閣老年輕了好幾歲,閣老在沒有乞致以前,老夫不會滾蛋的。等再度臨朝時,閣老最好先想一番說詞,免得聖上垂詢起來,無以為答……」

  王閣老見他說翻臉就翻臉,也不禁動了氣:「尚書公,別忘記你是在寒舍被扶著登輿回府的,大家都看見了你貴體久安,老夫代為告假一日有何不妥?再說尚書公的摺子上是稱病乞致,自然要先有病才能像樣子,無病呻吟,有意欺君,老夫可不能作這種欺君之舉。」

  究竟是宦海中歷練多年的老手,抓住了小題目也能做大文章,於善謙如果識趣的,馬上賠個不是倒也罷了,偏偏他自傲已慣,尤其是這幾年來,周旋於權貴之間,備受尊敬,那裡肯吃這一套,冷笑一聲,道:「老夫是被逼得欺君的,好在聖上天裁聖明,看到了摺子自然會明白,高暉為了他父親的死,對老夫一直耿耿於懷,聖上也清楚……」

  王閣老冷笑道:「聖上可不清楚,因為大家只知道高暉與尚書吵了一架,卻沒有聽見他要尚書乞致,而尚書的辭呈是在跟李益密談後才寫的;朝議正在紛紛猜測李益有什麼本事叫尚書公上表請辭。老夫把尚書公的辭呈遮上去的時候,聖上也以此相詢,老夫以不知為對,不過總會有人知道的,聖上問到他們的時候,他們的奏辭如何,老夫也不得而知,因為李益與尚書公談些什麼,老夫也沒聽見,老夫是念在昨日尚書公駕臨寒舍,為拙荊賤辰賜福之盛情,特來相告一聲,告辭!」

  他沒等主人開口就走了,而於善謙也沒有開口挽留,而且連送都沒送,這倒不是他連這點虛偽的禮貌都不肯維持,而是他驚得呆住了,連話都說不出來了,這時他才知道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中,一個很深的陷阱中去了。

  因為他再也沒想到那些整他的人,不在高暉那邊著手,卻在李益身上做文章。

  李益是跟他作過一番密談,這個年輕人實在厲害,他花言巧語,說高暉要如何對付自己的辦法,那些理由並不足打倒自己,但李益又勸自己何妨將計就計,上一封辭呈,先安住高暉,以表示做長輩的謙讓胸懷。

  「以尚書聖眷之隆,倚重之處尚多,聖上怎麼樣也不會放尚書公走的。辭表遞上去,聖駕必定會挽留,召見時尚書公再說出是高暉所不肯容,聖上必然會問緣故,尚書公故意不說,讓別人代尚書公去說,那時聖上深知尚書公隱惡揚善。謙讓的胸懷,豈不是更為敬重尚書公,以後如若有人進讒,反會自取其辱了。」

  這番話把於善謙說動了,何況他還真有點怕,因為他知道皇帝的耳根子軟,喜歡聽些背後話,以此為據,才作為他的知人之明,讓臣屬歌頌幾聲。

  於善謙摸准了皇帝的脾氣,才能浮沉宦海數十年而無往不利,如果高暉真的在李益身上做文章拿著自己的那封信,豈不是讓皇帝知道他是個挾嫌報復的小人,多年的名譽,就毀之一旦了。

  李益一面在於善謙面前後悔不該把信帶了來讓高暉給撈去了,一面勸他虛應故事穩住高暉,等自己把信要回來,當面毀了,使得高暉再也沒有證據。

  當然李益的技巧很高明,說早年狂妄無知,得罪了於善謙,至今耿耿難安,只希望在這件事上為於善謙盡點心力,以後還望尚書公多予成全,雖然高暉也答應李益提拔他,但是比較起來,似是尚書公在聖上面前說話有力。

  于善謙不相信李益會如此真心地敬仰他,一直到李益說了這番話才欣然而喜,他看准李益是個熱衷名利之徒,倒向他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。

  為了這個理由,他接受了李益的安排,心情一高興,下筆也有力了,把一封辭表寫得潤圓光致。

  吐辭若珠,忠貞躍然,心中更得意,就憑這份才氣,皇帝也捨不得放他休致的,所以他回家後,還著實地高興了一陣子。

  等了一天,李益沒有來訪,他雖然有點擔心,但還不在乎,王閣老來了,他還以為是帶來了皇帝挽留他的口諭,充滿了信心去接待。才發現事出意外,王閣老一走,他坐立不安,立刻叫人去打聽,居然問不到一點消息,他更感到不妙,別人不肯告訴他詳情,是認定他必倒無疑。

  連夜到部裡,調出王閣老為他告假的條子,如遭雷擊,因為他認為這筆字很像是自己寫的,卻又綿軟無力,顯然是有人摹仿自己的筆跡在搗鬼。再一問書吏,才知道廷議相傳,說他被李益逼得上辭表告假,不知有什麼把柄被李益抓住了,那個書吏還抄了他辭表上的語句。

  內容沒問題,也沒有亂說,卻不是他的原文,顯然是換過了一張,再比較一下那張便條上字跡,他才知道這一下子栽得很慘,忍不住一口熱血噴了出來,當夜就倒在兵部大堂的議事房裡。

  本來是裝病,這下子卻是真的氣病了。

  這一病很慘,也很幸運,因為他沒有等皇帝批下他的辭表,抬回家的第三天就咯血身故。

  這三天,李益是很得意的,夜間回到自己的寓所,跟霍小玉聚聚,白天大部分時間就在盧府,跟盧閏英纏綿,他跟盧閏英的婚事雖未文定,但口約已定,大家也都知道了,故而兩個人在一起也不必避形跡了。

  於善謙的死訊是崔允明首先來告訴他的,這位木納固執的書生自從出了一次紕漏後,雖然仗著李益拉來了郭勇為他擺平了,繼續在刑部掌理文案,而且因為他能請出那麼大的後臺來,吏部曹同僚也不敢再欺淩他,甚至對他另眼相看,特別巴結,但他並沒有因此而驕,反而更為謙虛盡心了,天晚還在部裡秉燭處理未了的公事。

  因為這個緣故,他才能最早得知消息,於善謙才泄了氣,相鄰不遠的兵部大堂就得了消息,因為要通知司值的事中在次日早朝時告喪。

  於善謙是病死的,也是氣死的。

  這對李益的關係太大了,長安這兩天談得最多的話題就是李益把兵部尚書于善謙逼上辭呈,當然真正的內情無人得知,人言人殊,各種傳說都紛紛出籠,而且,把事實過分地渲染著,這對李益是好的,因為一個新遊的仕員,一個外任的六品郡州主簿,居然能夠逼使二品大臣低頭,這個年輕人簡直就神化了。

  可是於善謙一死,那些有利的條件都變得不利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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