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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七


  ▼第十六章

  小紅的香寓是比較含蓄而有詩意的,雖然建在鬧市,然而深深的庭院,陳設得非常典雅,石板小徑上的苔痕,柳蔭中的蟬唱,都能給人一種寧靜感,踏進這個屋門,便會讓人生出一種此身非在長安的感覺。

  打量了一下院子,連李益也感到驚奇了,四面高高的院牆包住了一塊天,一塊很狹窄的天,老遠坐在車子上,就已經看見了整個院子的全部範圍,不過是巴掌大的那麼一塊地方。

  說它只有巴掌那麼大,自然是誇張了一點,但是在兩旁高樓巨廈的夾峙下,最初給人的感覺是很小。

  四五丈寬的門面,不到十丈深的進堂,要不是兩丈多高的圍牆顯得特出,也許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一塊地方。

  即使已經圈明出來,仍然使人感到擠。

  可是走上高高的臺階,踏進窄窄的木門後所有彆扭感都消除了,反而,會令人感到深,感到遠,感到這一堵牆把長安都推了出去。

  單扉高而窄,這是視覺上第一個高遠的意念形成,然後就是空間的大膽運用,門由側面開的,一條青石板道,兩邊都是修長的翠竹,斜斜地伸向另一角,這使得院子又深了許多。

  修竹一邊是幾簇菊畦,伸展到竹林盡頭處,卻是一蓬長長的蘆葦,蘆葦是沿著背牆種植的,而且還開了一條丈來寬的橫溝。

  蘆葦植在水中,波光蕩漾,彷佛無窮無際,除非是走近了去細看,才知道這條橫溝只有丈來寬,而且緊貼著牆,從遠望去,只是一片河畔,有飛雁待落,因為背牆刷了天青色,綴以遠山白雲,跟前面的蘆葦連成一片了。

  李益拉著小紅的手,忍不住贊道:「這一片園林大有丘壑,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呀!」

  小紅微笑道:「是的,是我頂了過來後,拆了舊屋子,自己畫了圖樣,鳩工重建的,才竣工十來天,這是第一次讓人進來呢,請李十郎法眼一評。」

  盧閏英也驚奇地道:「什麼?這個園子是剛剛才建的,我簡直難以相倍,我還以為至少有幾十年呢?」

  小紅道:「妾身一直就夢想著有一塊大大的院子,照自己的意思,佈置下一塊人間淨土,只是長安寸土寸金,實在難以找得到,一直到去年,我才積夠了錢,頂下了這個地方,再加上一些姊妹的幫忙,終於蓋了起來,盧小姐看看還可一觀嗎?」

  盧閏英道:「豈止可觀,應該說是觀止了。小紅姑娘,你怎麼想得出來的?」

  小紅輕輕一歎道:「大部分是假的,只能遠觀,不堪細賞,實在是沒辦法,因為我們要求生活,必須住在這個地方,也只能找到這麼大的一塊地方,只能弄些假的東西,騙騙自己的眼睛,我打算把此地命為愚目園。」

  李益道:「這些竹子也是新栽的嗎?」

  「新栽的那能長得這麼快,我是連根帶土挖了移植來的,幸好是在長安,什麼東西都找得到。」

  李益一怔道:「這筆工程可不小,你也真捨得。」

  小紅笑道:「沒花多少錢,是我要了來的,吳侍郎家裡要平園子蓋房子,我看著這一片竹子砍了可惜,於是就向他討取,只花了雇人挖起種下的錢,別人說老竹離了母土種不活,我就不信這個邪,根上的母土多帶一點,種下後照顧得勤一點,沒有兩個月,新根就紮穩了,連一株都沒有枯萎,而且比以前長得更為翠綠蓬勃,草木跟人一樣,所謂故土難遷,只是苟安心理所致,越養越懶越弱,加以一番磨煉,反而能更茁壯一些。」

  話意深遠,不僅是在談養竹,而且深入了哲理,李益對這個僅是清秀而不太動人的女子,突然萌生了一種無以名狀的情緒,望著那瘦瘦的身子,他有擁在懷裡的欲望,這是一種很卑鄙的欲望,至少李益自認是屬於卑鄙的。

  因為這個女孩子是屬於靈秀那一類的,她動人之處是在於她的內心的深度,如果不去接觸她的靈性,她可能還不如一個普通的村女。

  像一束清香,一盞苦茗,她的情趣在於識者的欣賞中,而她之所以成為長安樂女班中另一支勁旅的主帥,也是由於她的睿智與才華,可見長安市上並不全是俗人,否則這樣的女人是紅不起來的。

  可是李益的愛情觀卻是獨樹一幟的,他並不庸俗,也不淺視,對每一種女人,他都能很快地發現她們的優點,毫不費力地接觸到對方心靈深處,但是他的愛情觀卻是以自我中心的,獨佔式的。

  像一個貪得無厭而又精明的收藏家,一件古玩,一件珍品,他不會埋沒它們的價值,但是他不想讓人家來分享,一定要設法弄到手,列入自己的收藏。

  在小紅這兒是另一種情趣,聽琴,吟哦,畫竹,種蘭,都是些追求心靈寧遠境界的活動。她約來的這些姊妹也都不俗,每個人都有一兩手專長。

  最後的一項活動是李益與小紅的,因為李益在屋角處發現了一件古樂器──築。那是用竹段製成的,聲調幽遠古雅,肅穆而悲壯。

  李益笑著道:「自從胡樂東漸,這種老古董已經很少有人會玩了,你這兒居然會有這個東西!」

  小紅笑笑道:「這是一個客人留下來的,他來京遊宦卻失意而返,與妾身尚稱知己,臨行就送給了我,遺憾的是我也不會擊奏,只好讓它放著生塵,李老爺會嗎?」

  她只是信口一問,因為她知道會的人可以說是沒有了,能夠叫出名目的人,已經很了不起了。

  但李益笑了一笑道:「昔年先君子有個朋友,也是一生不得意,自號擊築生,頗能善此,小時候我向他執經問難時,稍稍學了一點,不知道忘了沒有?」

  說著拂去了塵埃,捧在身前,拿起了擊槌,先閉目定了一下神,然後才輕輕地敲擊起來。

  不過是小試了幾個音律,小紅目中已射出了異采,肅然一拜道:「李老爺請稍候,妾身去拿劍來為君一舞,以酬雅奏!」

  李益頗為訝異地道:「你還會舞劍?」

  小紅道:「妾母為公孫大娘弟子,然因體質荏弱,無以有成,妾身雖然習得劍舞,然亦僅能摩其姿而已,妾身的劍,而非劍客之器術,故而從未敢在人前賣弄,今天聽見了李爺的築音,不覺觸動豪情,因以願為獻醜,也請李老爺指教一二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好極,我就為你擊易水之曲,關於劍術,我卻不敢妄加批評,因為我卻是外行中之外行。」

  「當今兩位技擊名家,黃衫客大俠與賈仙兒伉儷,都是李老爺的知己,怎麼會不懂呢?」

  李益笑道:「他們不是因為我的劍法與我結交的,不過好壞我還是看得懂的,快開始吧!」

  於是小紅到隔屋先換了套衣服,束髮勁裝,手中拿了一口霜鋒古劍,李益目光不禁一亮。

  才換了身衣服執了把劍,小紅看起來就完全不同了,顯得英姿颯爽,精神抖擻,而且神情有凜然不可侵犯之威,她拋去劍鞘後,一道寒光照眼,抱劍恭身而立,盧閏英究竟是武將之女,到底是識貨的,脫口贊道:「好劍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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