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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五


  雅萍笑著跟了盧安又下去了,盧閏英輕歎道:「想不到一點事,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。這一來雖然把我凶名的名聲洗掉了,卻換來個荒唐之名……」

  李益道:「倒不算荒唐,說不定還能因此一舉成名,要做我李十郎的妻子本就該與眾不同的。」

  盧閏英道:「我只怕惹起一些批評。」

  李益道:「那是難免的,尤其是一些道學君子,必然會搖頭大歎,但是你放心,這對姨丈的官聲不僅無礙,而且大有好處,至少一班名士會大加贊奉,認為這是太平盛事,宦門佳話,再者主上已萌退意,太子正在修習政事,準備繼禪,而這父子兩人都愛玩的,聽見了這個消息,一定會對姨丈更加激賞的。」

  說著話,雅萍笑嘻嘻地上來了,盧閏英忙問道:「你下去說得怎麼樣了?」

  雅萍笑道:「安叔把秋娘叫到一邊,吩咐了一陣,秋娘喜上眉梢,像一陣風似的走了,小紅的確有點不自然,婢子把話轉告之後,你沒瞧見她的高興勁兒,也是連跑帶滾地走了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你是怎麼說的?」

  「婢子說小姐對長安市的情形不熟悉,趕的是熱鬧,比較屬意秋娘,但李少爺力誇小紅才華,小姐對人並無成見,更尊重李少爺的意思,因此準備從秋娘那兒出來,就到她那兒去,婢子還以李少爺的口氣,叫她多加準備,別輸給了那一頭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說得好,這下可真有熱鬧瞧了。」

  盧閏英卻發愁地道:「不過事後要評定優劣,豈不是又挖苦了我?」

  李益笑道:「你真老實,這種事原是遊戲之舉,誰還當真要你來表示意見?」

  雅萍笑道:「這又不是朝廷開科取士,定要定出個等第來,兩方面都說幾句好話不就行了?」

  李益道:「本來也是這麼回事,平康裡巷,時常有各種競鬥之會,或為賽舞,或為賽唱,各出心裁,爭奇鬥勝,說穿了只是以廣招徠,引人注意而已,真正不好的人,她們頗有自知之明,就不拿出來比了,既然敢拿出來一較高低,必然是各擅勝長,不相上下的,各給幾句好話,搏個皆大歡喜,就是天下太平。」

  盧閏英笑笑道:「敢情是這麼回事,害我自擔了半天心事,只是一場假戲。」

  李益道:「那倒不是假戲,她們的確是認真地上勁兒了,只不過秋娘風情重妖嬈,小紅才情費推敲,這兩種情韻,根本無從比起,譬如桃李爭春,桃須讓李三分豔,李則輸桃一片嬌,濃桃豔李何者好,東風無語笑吟吟。」

  「既是沒有結果,她們還爭個甚麼?何況還有那麼多的人夾在裡面湊熱鬧,那不是太無聊嗎?」

  李益笑笑道:「原就是為了無聊,人才往這兒跑,才有那麼多的新花樣,處處地方都希望壓過別人,賣弄一下手段,連家裡死了人,請一個唱草上薤露喪歌的歌者,都要跟別家較量一下……」

  盧閏英笑道:「你這一說我就想起了,前些年在平康裡還出了一位被封為國夫人的奇女子。」

  李益道:「不錯,國夫人李娃。她的丈夫鄭元和就是為迷戀她,荒廢了學業,床頭金盡,鴇母把鄭生在病中棄而不顧。鄭生窮途無聊,就成了一個唱喪歌的高手,為人爭相延聘,也因而為其父鄭刺史所見,見自己的兒子求取功名不成,留連不返,居然操此歌乞之賤業,一頓好打,才打出李娃的國夫人來,這個故事幾乎已經家喻戶曉,我們回頭要去小紅香閨,據說就是李亞仙張幟之舊館。」

  這一來倒是引起了盧閏英的興趣,急催著把飯吃過了,然後才由盧安駕了車,首先去到秋娘的地方i秋娘果然已經邀了一批友好姐妹,極盡所能地款待這兩位貴人,她們完全把盧閏英當作男賓來侍候,淺語溫柔,曲盡豔媚,李益已是司空見慣,但盧閏英卻直了眼,被哄得樂陶陶的,幾乎也忘了自己是女兒之身了。所以她放棄了矜持,跟她們樂成了一團。

  這是她從來沒有領略過的況味,也是從未接觸過的一些人,言詞是那麼地大膽,舉止又是那麼地輕佻,輕言笑語,耳鬢廝磨,有時使她臉紅心跳,有時又使她熨貼無比,倒是一邊的雅萍窘得臉紅得像朵山茶花,不住地低聲催促她:「小姐,快走吧,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呢。」

  盧閏英斜乜著眼:「急甚麼?反正沒事,慢慢地領略一下,難得出來玩的。」

  雅萍真急了,低聲道:「小姐,李少爺雖然豁達,但你跟他只是一個口頭上的訂盟……」

  「你放心,那就是定局,不會再有變卦的。」

  「小姐,別忘了你是個女兒家,閨閣千金,李少爺可不會喜歡你這個樣子的。」

  盧閏英笑道:「傻瓜,他要是不歡喜,怎麼會來呢?」

  雅萍迪:「小姐,李少爺在這兒不過是逢場作戲,他多少還有個分寸,你卻過分。」

  盧閏英用眼睛瞟向李益,見他摟著一個叫嫣嫣的女孩子,雖然也在低聲談笑,但是卻沒有甚麼過分親昵的舉動,而且不住地看著自己,心裡陡的一驚。

  李益看著自己,絕不是為了擔心著自己吃醋,而是他在觀察自己,他的神色平靜,絲毫沒有激動之狀,倒是有點笑謔的意味,再看看一邊鏡中的自己,眼波流醉,雙頰飛丹,而更可怕的是身邊的秋娘,那一對眼睛望著自己,竟是充滿了愛戀……這……算是甚麼呢?

  盧閏英倏然心驚,不管是甚麼,都該適可而止了,於是她輕輕地推開了秋娘,笑著道:「十郎!我們應該走了,今天總算領略到那些男人家為甚麼老是不安於室的原因了,溫柔不住住何鄉,的確大有道理,那些家有悍婦的人,該把老婆帶到這兒來,讓她看看這些姑娘們的娟媚之態,就知道男人們為甚麼不願回家了。」

  轉過臉又對秋娘道:「秋娘,你是主人,就代我向這些姑娘們表示一下謝意吧,比照往例加倍奉酬,明天我叫人送到你這兒來。」

  秋娘卻呆呆地看著她道:「盧小姐,這是我們姐妹自願前來侍候你的,絕不收分文封賞。」

  盧閏英不禁一怔,嫣嫣也道:「是啊,秋姐說小姐天姿國色,人間無雙,讓我們能見上一見,也就不枉此行了,絕不敢再拜領賞賜。」

  盧閏英窘困地望著李益,顯然不知道如何處理了,李益卻吃吃大笑道:「閏英,我真羡慕你,居然在片刻之間,贏盡長安市上芳心,幸虧你是個女的,如若是個男人,渭河就會突然暴漲,那是她們為你所流的相思淚。」

  那群鶯鶯燕燕都格格地笑了,秋娘正色地說:「李公子,不,現在該稱你為李大人了,以後你若是再來我們這兒,我們眾家姐妹,聯合起來不接納你,你有了這一位天仙似的美人,還要出來尋芳冶游,簡直是沒有良心。」

  李益大笑道:「閏英,你看,我真後悔帶你出來作此一行,把我自己今後的消遣門路都斷了。」

  秋娘道:「大人每日侍台都該嫌不足,還有精神出來找樂子消遣,就太不知足了。」

  盧閏英笑道:「得隴望蜀,本是人情之常,但經此一會後,我對十郎以後再來找你們是十分贊成的,因為男人不為你們動心,那就是個木頭人。」

  於是在一片笑語中,他們出了門,坐上了車子,盧閏英才籲了口氣,掏出絹子想拭拭汗,卻發現不是自己的那一方了,連忙道:「我拿錯絹子了。」

  李益道:「沒有錯,是秋娘把你換過了。」

  「這是幹甚麼?」

  李益一笑道:「留下做個紀念吧,這是對你傾心的表示,你看那絹子上還繡著並蒂蓮與比翼鳥,這是樂戶女子向人定情的暗示。」

  盧閏英道:「暗示甚麼?」

  「暗示你可以登堂入室,得到滅髡留客的款待了,你還真行,像秋娘這種紅姑娘,初會就得親芳澤,那是不可能的事,因為越紅的歌妓身價越高,越是要裝作姿態,有許多豪客,耗費巨萬,獻盡殷勤,好容易才獲得偶然一個機會,卻也不過小示溫柔,過後又如同陌路,必須鍥而不捨,少則三月,多則半年,才算真正能夠得到芳心默許,塞上這麼一塊絹子,成為入幕之賓。」

  盧閏英很感興趣地道:「那又如何呢?」

  李益笑道:「那就是一個男人最光彩的待遇了,這表示與主人的交情已深,可出入香閨而不禁,有所應酬的時候,可以假香巢行之,而且也可以請她們做女主人代為酬酢,在長安市上能自立門戶的樂戶,每人都有差不多三四個這樣的恩客。」

  盧閏英一怔道:「三四個,那怎麼好意思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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