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司馬紫煙 > 紫玉釵 | 上頁 下頁 |
一八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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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益道:「我湊巧也是在今天才看過,那是我整理書信時發現的,隨便翻了一下,剛好就翻到了那篇,說是婦人在初孕二三月時,或一無徵象,且有月紅如常者,唯有一法可驗,試擠乳房。如有乳汁二三滴時,即為妊征,是謂之初乳,亦即該婦之體內已從事造乳哺幼之準備矣……」 霍小玉歎道:「這本冊子原藏在箱底下的,我就是找出來看看我的徵象,忘記收了起來,想不到居然會被你看到了,怎麼會這麼巧?」 李益道:「小玉,你不願意讓我知道這件事?」 「是的!十郎,我不願意你知道,我也不願意現在有孩子。」 「為什麼?小玉,為什麼?」 李益猛烈地搖著她的身子,霍小玉的神色更為黯然了,道:「十郎,說句老實話,我是不願離開你,不願意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留在長安,我要跟你到鄭州去!」 「我沒有要你留在這兒呀,你知道我們李家一脈單傳,我是多麼希望能有個孩子,我怎麼會丟下你呢?」 「我知道,可是你知道後,就不會帶我一起走了,因為我的身子弱,在這個時候,最易流產,不能多作勞動的,你若是知道了,一定會要我留在長安靜養的。」 「你不願意為我生個孩子?」 「不!我千萬個希望為你生個兒子,但是我也不要與你分開。」 李益歎了口氣:「小玉,你究竟是打什麼主意?」 霍小玉道:「沒什麼,我只是想到了鄭州再告訴你,那樣我就不會跟你分開了。」 李益望著這個嬌小的女郎。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,不知道要說什麼好。 霍小玉畏怯地望著他:「十郎,現在你不肯帶我走了吧?」 李益莊然道:「小玉,說句老實話,你想不想要孩子?」 「為了你,我任何事情都願意做。」 「不要為我,說出你自己心裡的話。」 霍小玉頓了一頓,良久才道:「我不想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為了很多自私的原因,第一、這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,都不會健康,因為我有癆病,會遺傳給孩子的。」 「胡說,這種病不會遺傳。」 「會的!我就是得了我父親的遺傳。」 「你父親有七八個子女,他們都沒得到遺傳。」 「那是他們生得早,在我父親體健力壯時,病症未現,我父親在生我的時候,已經有點病象了,所以我才稟受了遺傳,而我又在發病的時候得孕。病根一定會傳給孩子的,所以這個孩子不能生。」 李益道:「你父親的上一代也有癆病嗎?」 「是的!我的祖母就是癆病而死,我那些哥哥姊姊也不見得絕對沒有得到遺傳只是還沒發而已,聽說在我之前有個大姊,在十三歲時就病癆咯血而死……」 「可是你父親活到了八十多歲,已算上壽,可見這種病縱有遺傳,也未必能促人早夭。我也知道這種病很討厭,不但能遺傳後代,而且還會傳染給別人,但也不是全無預防之法,我跟浣紗整天接近你,也沒有染上,可見它不是什麼嚴重的威脅,十人中,總有一二人病於癆,那是個很通常的病症,不足為慮!」 霍小玉又擦擦眼淚道:「十郎,只要你不把我孤零零地扔在長安,我說什麼也會替你生下這個孩子,只是以後你要多疼他一點,而且要善待浣紗。」 「小玉,你這是什麼話?」 霍小玉現出一個淒涼的苦笑:「十郎,以我的身子,如果生了這個孩子,還能活多久?浣紗一直對我忠心耿耿,她會盡心照料孩子的,所以我只有一個要求,求你善待浣紗,我不放心讓別人來照料我的孩子。」 「小玉,你想得太多了。」 「隔層肚皮隔層山,這種苦況我已經領略過了,何況孩子又非正出,除了浣紗,別的人不會疼他的,要是沒有浣紗,我寧可把他墮掉,也不讓他出世!」 李益不禁默然,霍小玉淒聲道:「算命的說我活不過二十歲,我今年已經十八了,看情形命是天定,無法更改的,我只希望上天垂佑,讓我活滿二十歲再死,只要再活兩年,我就滿意足了,我並不怕死,可是,我怕現在死,跟你相識一年,才是我真正生命的開始,我別無其他奢求,只盼有三年的相聚……」 聲調悽楚,淚落如雨,令人不忍卒聞,李益忍不住擁著她:「小玉,別傻,別死心眼,我那麼愛你,你就忍心拋棄我而去嗎?不要相信命,那是騙人的,相信你自己,只要你自己不氣餒,勇敢地活下去,誰都無法奪去你的生命的。小玉,答應我,別轉那些傻念頭……」 「我會的,我會好好地活下去的,我可以不信命,但我也不信自己,我相信你,只有你能使我活下去,我原是為了你而活著的,我記得有一首歌──君是常青樹,妾為兔絲草……沒有了樹,失去了樹的依憑,兔絲草是無法獨自生存的……」她的雙臂又勾住了李益,臉貼在他的胸膛,熱熱的,濕濕的,那是她的淚! 感人的情意,感人的纏綿,卻使李益心頭感到分外的沉重,因為他手中掌握著一條生命,不,現在可以說是兩條生命,這個負擔實在太沉重了。 頓了一頓,李益才笑笑道:「小玉,假如我們的日子要這樣過下去,那就生不如死,很可能我還會死在你前面,因為我最怕的就是愁容相對,最怕的就是眼淚,如果沒有生之樂趣?生有何戀,如果死時能含著微笑,死有何懼,把心情放寬一點,高高興興地活著,那才是生活!」 這番話使得懷中的霍小玉一震。 她知通李益的喜憎,也明白李益的性情,這不是一個用眼淚能浸軟的男人,假如用目前這種嘴臉去對待他,不必兩年,也許兩天就把他給逼跑了。 霍小玉並不怨李益心腸硬,因為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,早年受了命相的影響,養成她這種心情。 生命已是如此短促,追求歡樂尚且不足,那裡還有餘暇讓悲愁分去一半。 生命之盞是這麼小,即使滿盛了歡樂,也不過才小小的一盞,怎麼還能有空間去盛放悲哀。 當初她托身求依時,不求身分,不奢望未來,只求一份愛情,一份能美化她剩餘不多的生命的濃濃的愛。 她已經得到了,為什麼不好好把握?卻要用眼淚來沖蝕生命的樂趣呢? 於是她離開李益坐起來,把燭蕊剪了一剪,使燈光更亮了。移燭近妝台,卸下套著銅鏡的布幔,拿起牙梳,先把零亂的鬢髮梳整齊了。 然後她擦掉了臉上的淚痕,輕輕地撲上了粉,勻上了胭脂,剪了一方細巧的花鈿,貼在唇角上,形成了一顆倍增嫵媚的美人痣。對著鏡子看看,覺得滿意了,最後她拿起那支家傳的紫玉釵,綰在高聳的髮髻上,再插上一朵鮮紫色的綢制玫瑰花,嫣然地一笑:「十郎!我美嗎?」 李益坐在床沿上,看著她的動作,不禁呆了,等她問到第二句時,才由迷惘中覺醒過來。 「美!美極了,只是……小玉,我們要上那兒去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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